蕭景暄若有若無地笑了笑,笑聲短促而微涼,深邃的眸子倒映出她微笑的容顏,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明亮而充滿喜悅。
她變與不變,有什麼要緊?只要她依然是林逐汐,就足夠了。不是嗎?
他不執着於過往,也不在乎某個特質,人都是會改變的,誰能保證在一路的征途中永不改變?這條路如此漫長遙遠而血腥,誰能保證自己一路前行都始終丹心如初?只要自己的心不淪陷,怎樣都無所謂。
“我在密道里看到了受傷昏迷的杜雲玲,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本來想立刻到未央宮找你,卻看到你留下的燈籠記號。”
他們的暗號從來不固定,因爲那樣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帶來困境,但都是兩人心裡有數的,燈籠,代表平安。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注在她臉上,明明看不出什麼情緒,他卻清楚地看透她眼神裡隱藏得極深的所有的掙扎和苦澀灰暗,是什麼奪去了她的明亮?
他心裡有淡淡的嘆息和哀傷,卻並不擔心,他們還有很多時間,未來都是他們的。再深的心結,在漫長的時光裡也會有解開沖淡的一天,就算她不能釋懷也沒關係,總歸他在,她也在,只要還能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灝兒怎麼樣?”林逐汐緊張地追問,烏亮的眼睛緊盯着他的臉,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他沒事。”蕭景暄答得坦然而從容,面不改色,完全看不出破綻。
他覺得自己沒說謊,看現在蕭崇烈的動作就知道,蕭祺灝並沒有落在他手裡,那麼不是在葉銘檀手裡就是在他哪個朋友身邊,前者他不擔心,活着的蕭祺灝纔有利用價值。至於後者,那就更加不用擔心了,最多他們會玩點針對他的小惡作劇,出不了事的。
林逐汐沒看出他的異常,懸在半空的心放下來,有點茫然。“你怎麼確定我在這裡的?”
“這不是很好猜嗎?”蕭景暄滿臉的理所當然,不假思索答:“蕭崇烈在宮中大肆搜索,想也知道他發現了情況不對,只是灝兒剛從杜婉馨那裡被帶走,即使蕭崇烈信任自己的母親不會清洗她身邊的人,杜婉馨自己也不可能忍得住,畢竟只憑杜雲玲一個人不可能將一個大活人從她眼皮子底下帶走。所以她那裡肯定不能去。你繼續躲在未央宮也不安全,因爲蕭崇烈封鎖消息在那裡設陷阱對付我,看守必定嚴格。放眼後宮,最適合藏身的只有林逐湄的如繪宮了,畢竟她如今是宮中除了杜婉馨之外的第一人,有一定的保障,你和她的關係又是衆所周知的不和,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他人的警惕性。”
林逐汐想了想還真是,自己真是傻了,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還拿出來問他,實在太小看他的智慧了。
“我在這裡呆了好幾天,但蕭崇烈居然真沒動林逐湄這邊也沒搜查,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他什麼時候這麼相信林逐湄了?”林逐汐總感覺最近的如繪宮有些壓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畢竟她覺得這不大可能,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
林逐湄的人生都應該算圓滿了,她想要的東西也全部都得到了,不是應該正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嗎?
“當然壓抑。”蕭景暄冷笑一聲,神情輕蔑而不屑,嘲諷道:“她的兒子死了,想再生的可能性又不大,就算再有地位又能怎麼樣?你看蕭崇烈像是長情的?”
林逐汐震驚得連聲音都變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會這樣?”
蕭景暄瞥她一眼,神情有點複雜,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看到她孜孜不倦的求教眼神,還是妥協了,只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目光中隱隱有厭惡,“你還記得她的孩子在未央宮中毒,蕭崇烈用來逼迫你認罪將你幽禁嗎?”
林逐汐挑了挑眉,那件事可以說是蕭崇烈發瘋的開端,她當然記得,根本就是印象深刻,誰叫她損失慘重呢?想淡忘都難。
“下毒的是林逐湄,這也是蕭崇烈的意思,那孩子很快就用瞭解藥,但畢竟是小孩子,秉性柔弱底子薄,比不得身強體健的大人,哪怕中間耽擱的時間並不長,還是嚴重影響到他的健康,很快就開始生病,沒撐多久就病死了。”他答得輕描淡寫,神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別說那孩子也是他們蕭家的血脈,就算是陌生孩子,也是條稚嫩無辜的人命,結果因大人們的明爭暗鬥而死,還是死在他自己的親生父母手裡,不得不說是個諷刺。
可事已至此,任誰也無力迴天,就算他們也都不好說什麼。
畢竟那孩子會受到這樣的待遇是爲了對付他們,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種滋味很不好受。說嚴重點,他們在這孩子的死亡上,同樣不能說無辜。
林逐汐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其實說什麼也都沒有了意義。木已成舟無法挽回,何必還要不斷嚼舌根,讓死者不得安寧?想來這種事,也實在不適合作爲談資,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我都沒問你,你是怎麼從蕭崇烈的眼皮底下逃脫的?”蕭景暄冷不丁地問。
這個疑惑不弄清楚,他實在無法安心。
他了解蕭崇烈的性格,他在這個時候,肯定會選擇賜死她,也不會便宜了自己。她沒事他非常開心,但蕭崇烈應該會看着她嚥氣才安心的。
“有人幫了你?還是你自己有辦法,用了假死藥?”他暫時只想到這兩種可能。
林逐汐扁了扁嘴,早知道他一針見血,但看到他什麼事都能猜到幾分,還是有些懊惱,和這樣精明犀利的人在一起,有時候真的很有壓力。尤其是當她想隱瞞對方某些秘密時。
“蕭崇烈有急事先走了,吩咐雷柏看着我,他幫了我,給了我解藥,又找到身形相仿的女屍易容,有沒有騙過蕭崇烈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現在還算安全。”她淡然回答。
就算她不說,他也能查出來的,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告訴他。她沒說謊,也不怕他懷疑,只是她隱瞞了他一些事而已。
雷柏?蕭景暄覺得自己無法不震驚,雷柏怎麼可
能會背叛蕭崇烈幫她?他不是蕭崇烈的死忠嗎?
這個人選實在太出乎他的預料了。如果雷柏是其他人安排的臥底,那隻能說他太小看其他人,但這種可能性真的不大,畢竟在過去的這些年裡,雷柏有無數次機會出賣蕭崇烈卻從來都對他忠心耿耿,如果說他只爲這一次背叛而忠誠那麼久就更扯淡了,相比之下,他更願意相信他是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
但他看了看她的神情,她似乎並沒有和他仔細解釋的打算,他也就不再問。畢竟是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哪怕是夫妻都還會有個人空間,只要不危害到她的生命安全,她想怎麼做都無妨,他也不會過問。
“你打算怎麼處置林逐湄?”林逐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詢問出聲。
她對林逐湄到底有怎樣的感情,連她自己都說不清,自然也想不到塵埃落定後如何處置她。投鼠忌器當如是,處理了林逐湄容易,繞過華夫人卻難,但就這樣擡手放過她,又太便宜她了。
蕭景暄仔細想了想,神情很認真地回答。“我會保她不死,讓她回林家和父母在一起。”
林逐汐失望地垂下眼瞼,心裡挺不是滋味的,“你對她還真仁慈。”
蕭景暄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真以爲這是對她好?”
難道不是?林逐汐的神情裡分明透出這樣的疑問。
“我和蕭崇烈什麼關係?你和她什麼關係?你以爲林家人不知道嗎?我們得勢還送她回孃家,既能博得好名聲也能更長久深刻地折磨她爲你出氣。就算林欽和華夫人厚待她又能怎樣?一年兩年還好,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誰能確定他們會一直對她好?何況那時林家誰當家還不一定呢。她的餘生本就註定淒涼,就算想改嫁都難。而且將來林家的頂樑柱是你,就是林欽和華夫人都要仰你的鼻息而活,何況是她?你覺得她會好受嗎?”蕭景暄微笑優雅如拈花佛陀,說出的話卻冰冷殘酷如黃泉,那般森冷的意味,連林逐汐都忍不住心裡發涼。
她不可思議地盯着他,暗暗發誓以後千萬不要得罪他,都忍不住開始同情林逐湄了,招惹到他,想死都難。
“做什麼這麼看我?”蕭景暄莫名其妙。
“都說最毒婦人心,男人惡毒起來,也不遑多讓。”林逐汐滿臉感慨。
“沒良心的丫頭。”蕭景暄伸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微笑着拉走她,“好了,別再多說了,我派去的人應該安排得差不多了,我們趁現在離開最好,趕緊走吧。”
“和鳴死了你知道嗎?”林逐汐跟着他離開,腳步匆匆,內心卻充滿喜悅,相守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她也甘之如飴。
她總覺得和鳴那樣的人,不會那麼輕易就死。
“明明是攝政王妃死了。”蕭景暄慢悠悠地糾正。
果然如此,林逐汐定下心來,“我們去哪裡?你的王府嗎?”
蕭景暄搖了搖頭,“暫時不,我先帶你去個地方,你肯定會喜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