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暗潮涌

鎮江居南, 恰逢梅雨季節,連着兩日綿綿細雨,將衆人阻在客棧裡面, 不得出門, 謝描描便死活不肯在鎮江再遊玩下去, 只催促着秦渠眉上路, 秦渠眉雖知那日她走失, 狼狽回來必有緣故,但問及此事之時,皆被她一言帶過, 顯是不願多談。他向來縱她成性,凡事無有不準無有不寬之理, 自然不捨逼她, 也只隨她的意思而行。

豈料得他們動身那日清晨, 還未走出客棧便聽得外面鬨鬧成一團,使人出去打聽一番, 卻原來是此地一個名喚斧頭幫的小幫派一夜之間,幫中衆人,不管男女,竟然全數被剃成了光頭,便是幫主貌美如花年方二八的女兒也不能倖免。一時間外面諸人亂哄哄傳聞, 竟將個斧頭幫送了個渾號, 名曰:光頭幫。

謝描描聽得這如同兒戲一般的事情, 不知爲何, 心下先是一沉, 便想到了那人如雪白衣,飄然出塵, 然則眸中多清黠,行事皆顛狂,這消息竟暗合了他行事的路數,她隱約覺得此事與他有些關聯。越發要催着秦渠眉快快離開此地。

怎奈他們剛出得客棧門,便被一羣十七八歲的少年俠士攔住,這些人一腔熱血,道是得高人指點,前來客棧尋找紫竹山莊秦莊主,有請他前往斧頭幫主持公道,嚴懲惡人。

秦渠眉從來頗有俠名,既是找他出頭,又不願推拒此事,回頭去看身後緊跟着的謝描描,那眼神裡便有了幾分延耽的意思,衆人瞧着,卻只道他夫妻情深,凡事必與夫人報備。

謝描描心神不定,卻又不好阻止,只得無奈的笑笑作罷,算是應了此事。

一時之間,衆人前呼後擁,亂哄哄向着斧頭幫而去,也這知這些少年哪裡來的消息,對着秦渠眉盡是讚譽之詞,但秦渠眉自來穩重,也只作聽不見,撐了傘牽了謝描描的手,帶着一干護衛疾走。

斧頭幫位於鎮江郊外一處山下,遠看青磚黛瓦,飛檐翹角,綠蔭暗拱,佔地頗廣,待得衆人走近,只見斧頭幫大門緊閉,門前圍觀了幾十人,亂哄哄盡在那裡悄聲議論,看這些人衣飾佩劍,竟也有些身手的樣子。

這些少年之中,有位名叫程芮的少年,高挑瘦峭,上前使勁拍門,半晌,那門吱呀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一雙眼睛與一塊光溜溜的頭皮,門外所立之人,有半數鬨笑了起來,那光着頭的幫衆很是萎靡,憤憤問道:“兄臺可是有事?”

程芮有模有樣施了一禮,道:“聞得斧頭幫出了大事,幫中衆中受恥,小弟頗爲不憤,恰聞得北地紫竹山莊的秦莊主客居此間,特意相親前來攘助,尋得那惡人,爲斧頭幫正名!”

那幫衆雙目頓時放出光來,也顧不得自己形如和尚,急切道:“可是秦渠眉秦莊主?”見程芮點頭,連連道:“我這就稟報秦主,還請兄臺轉告秦莊主稍待!”見程芮應了下來,大門吱一聲關上,只聽得內裡腳步咚咚,已是去得遠了。

不過在雨中站立了片刻,中門大開,只見爲首的是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鬍鬚頭髮一概皆無,光溜溜的看着頗爲喜人,立在門口抱拳,朗聲道:“不知哪位是秦莊主?”

身後侍衛打傘,秦渠眉向前一步,淡定道:“正是在下,冒昧前來相見!”他身後一衆少年見得這斧頭幫主光溜溜的腦門與身後一干光着頭的幫衆,已是忍俊不禁,礙於禮儀,也只低頭暗笑。唯先前那幫圍在斧頭幫大門口的人,此時指手畫腳,轟然大笑,內中一位頗爲清俊的男子連連搖頭,大聲道:“聶幫主,不如以後斧頭幫就改作光頭幫好了?”

那聶幫主臉頓時成了豬肝色,卻只忍着不發作,隔着連綿雨幕道:“斧頭幫遭此在辱,勞賢侄冒雨前來相問。賢侄可別忘了,鎮江除了有個斧頭幫,還有個劍蘭幫,如今賊人尚未現蹤,萬一,今日的斧頭幫變作了他日的劍蘭幫……賢侄還是小心爲好!”

那男子臉色變了幾變,訕訕道:“多謝聶伯父提點!”拱手爲禮,竟是轉身欲走,他身後衆人似被聶幫主這番話所震,也是停了鬨笑,緊跟着這男子離開。

一時裡聶幫主相請,秦渠眉帶着謝描描與一衆少年俠士進了斧頭幫內,舉目四顧,往來人等皆是溜光的腦袋,此情此景,縱是謝描描心有餘悸,亦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她在心內猜測,若此事真是葉初塵所爲,此事當真算得上無賴行徑。

秦渠眉本是擔心她心有暗結,又不肯說,眼瞧着她左右四顧,面上終是帶了微微笑意,也不禁鬆了一口氣,與聶幫主進了大廳,相談甚歡。

聶幫主的女兒聶微蘭,年方二八,正是勝華之年,容貌甚美,經此一嚇,早已病臥閨中,令聶幫主手足無措,又加之幫中兄弟衆家眷也嚇得不輕,亦有病臥家中之時,一時間百事阻艱,萬步難行。不想今日引得強援,不由撥開愁雲慘霧,更見心喜。見得秦渠眉同行帶着夫人,見得這夫人年少,舉手間稚氣未脫,不過與女兒一般年紀,躊躇了幾番方開口道:“老夫有事想求秦夫人一番,不知秦莊主能不能答應?”

秦渠眉倒是不防他有此一語,轉頭去看謝描描,見後者也頗爲驚詫,但目中難掩好奇之色,遂開口道:“莊主不妨請講!”

那聶幫主長嘆一聲,道:“老夫身爲幫主,遭此奇恥大辱,也只怪幫中兄弟與我學藝不精,任人侮辱。但老夫的女兒經此一嚇,臥病在牀,偏偏她母親過世的早,幫中衆婦人她也不願見,老夫見得秦夫人年齡與老夫的女兒相當,且眉目慈善,想請莊主夫人前去勸導一番,不知秦莊主與夫人意下如何?”

謝描描向來心軟,想着那遭此侮辱的二八少女,胸臆間不免升起一股同仇敵愾的義氣來,連連點頭:“既然老幫主有用得着妾身之處,妾身必不會推辭,未知夫君意下如何?”

她幼時早見過母親姬無鳳在人前端莊賢淑後院隻手遮天的姿態,學來卻也不難,此時這番話儼然是位以夫命爲尊的賢淑女子,連秦渠眉的目光亦在她臉上多停了一刻,眸中蘊了笑意,也只小聲囑她萬事留心,遂應了下來。

聶幫主見這夫婦二人應得痛快,連忙喚了一個小丫頭子前來領她往後院而去。這小丫頭子圓圓的臉蛋,雙目腫的猶如核桃,頭上護着塊絹帕,隱約可見青色的頭皮,低眉順目帶着她一徑往後院而去。

斧頭幫在南方雖是個不入流的不幫派,但庭院各處無不透着巧致,各色花木在細雨之中愈見鮮豔,穿過抄手遊廊,過了月洞門,也不知走了幾重院落,終是停在一處極爲雅緻的所在,院門虛掩,庭內一色的鵝卵石鋪着鋪着福壽延綿的圖案,栽種着各色盆景,雖有雨簾爲幕,但院內立着七八位男女僕人,雖盡數光着頭淋着雨,卻皆是目含憂色,向着房內看去。見得這小丫頭領着一名年紀輕輕的少婦走了進來,雖撐着傘,但那一把烏鴉鴉的頭上束成了個如意髻規規矩盤在頭上——這卻是秦渠眉僅會的一種婦人髮型,卻也還練習了些日子——那婦人看着這婦人的一把好頭髮,只見刺心,紅着雙目喝道:“蕊珠這個不曉事的丫頭,不知道小姐正傷心着嗎?怎麼就將不三不四的人領進院裡來了?”

謝描描見得這婦人雖光着頭,但對那位聶微蘭小姐卻是迴護之意甚濃,也不與她計較,專等這蕊珠的回答。

蕊珠擡頭將院人衆人看了一眼,無可奈何道:“瑞嫂子快別亂說話,小心被幫主聽了去!這位秦夫人乃是莊主請來的貴客,只因着小姐不願見幫內家眷,特意請了她來開導小姐,還不快讓開?!”

那瑞嫂子幾乎又要抹眼淌淚,指着房門道:“小姐連我們都不願意見,又怎麼會貿然見一名陌生人呢?還請這位夫人返回吧!”

謝描描近日性情大變,早不是過去那好說話的小丫頭,見得這婦人一意阻擋,也頗有些不耐,上前一步將她一指點在原地,惱道:“這位嫂子好不曉事!既是你家幫主所作的決定,哪容得了一個下人來置喙?莫非斧頭幫便有這種規矩?”

那婦人面如土色,又口不能言,身不能移,眼睜睜看着這少婦從她身邊走過,推開了小姐的廂房。

這院內三間房屋,一明兩暗,正廳卻是個小小的會客廳,聶微蘭便住在西廂。謝描描進去之時,只見靠窗立着一張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一概俱全,牆上掛着把女兒家用的劍,看劍鞘應是輕巧之物,牀頭掛着紅綃羅帳,銀鉤暗墜,羅帳輕掩,她料着這位聶小姐定然有些武功在身,先防備了幾分,從旁邊架上取了一隻湖筆,聊勝於無,輕捷的將羅帳掀了起來,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失色,蹬蹬蹬連着後退了三步,差點跌坐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