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進退失

按着斧頭幫衆人的說法, 聶微蘭此時正應垂淚紅帳,畏見閒人,但謝描描一顧之下, 只見聶小姐的羅帳內並依着兩人, 一身桃紅色衣裙的少女粉面桃腮, 光着顆青白頭皮, 正斜倚在一名白衫男子身上, 那白衫男子一臉痞笑,一手正搭在那少女頭上摸那光光的頭皮,笑得格外不懷好意, 不是別個,正是葉初塵。

謝描描萬料不到葉初塵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一時腳軟, 幾乎要嚇得撒腿就跑, 轉念一想,看這聶微蘭此景, 定然是同葉初塵有些瓜葛,許是你情我願,但若是前廳的聶勝遠聶老幫主也與葉初塵是一路的,那秦渠眉便危矣!想透此節,她幾乎轉身便跑, 可惜還未跑至門邊, 只覺一物如靈蛇般纏在了她腳下, 她低下頭去看是, 竟然是一條長得出奇的羅絹, 死命掙了兩掙居然沒有掙開,抽出腰間長劍便要砍了下去, 只聽得背後一聲清晰的嘆息,全身一軟,便倒了下來,竟料之外的,她跌進了一個全然陌生卻有似曾相識的懷抱,抱着她的那人在她耳邊輕輕吹氣:“描描妹妹,你脾氣也忒有些大了,再說本谷主也不曾得罪於你,怎麼一見了我便要落跑?”

謝描描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藏頭露尾的鼠輩!除了會暗算於人還會做些什麼事情?”

葉初塵將她放在聶微蘭身側,欺近了貼上來,呼吸掃過她耳邊,微笑道:“如若不這樣,我怎麼見得到描描妹妹呢?你的那位秦莊主倒將你防護的挺嚴,這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到什麼機會!”

謝描描被這貼上來的呼吸搞得極爲難受,面潮耳赤,側轉頭去避開他的呼吸,卻正正與側臥的聶微蘭相對而視,但見她初進來之時,這位聶小姐學是粉面含羞,此時卻是滿臉蒼白,正不可置信般盯着這二人看,似被嚇得呆怔。謝描描見此情境,心內升上來了一絲微渺的希望:莫非這聶小姐與葉初塵不是一路的?

“聶小姐好!”

聶微蘭萬料不到這位少婦此情此境,居然同她打招呼,心內巨浪翻滾,礙着葉初塵在側,卻又質問不得,只得訥訥道:“不知道這位夫人是?”

謝描描未及回答,已有一隻手極爲輕佻的挑起她的下巴來,在上面輕輕撫摸了一下,喜笑顏開道:“描描妹妹已與我私定終身!等跟本谷主回谷之後便要成親!”

不但是聶微蘭面色蒼白,便是謝描描聽得此語,亦是一怔,明白過來之後惱怒不已,狠狠罵道:“爛了舌頭的混帳,誰跟你私定了終身?不過就是見了你一面,但早聽過了你做的那些混帳事情,有哪一件可以拿出來當作俠義之事宣揚的?”她從前學藝之時,也以俠義精神爲楷模,此時張口拈來,只以爲會罵得葉初塵面紅耳赤,羞不能言。豈料這人聞言,竟也不惱,笑嘻嘻道:“我倒不知道描描妹妹一心向善,尚以俠士自居,難道妹妹忘記自己是什麼人了嗎?”聽在她的耳內,竟有一絲諷刺的意味。

一剎時她耳清目明,心內乍涼,猛然間想起這人往常行徑,更想起江湖傳言與自己父母的身份,卻又極爲不甘道:“那又怎麼樣?黑白兩道不過是世人俗眼,與個人做人無關,何況以俠心自居也沒什麼錯——你休得再胡說,我是斷然不會與你成親的,莫非你竟是目盲,看不到我頭上婦人髮髻?”

葉初塵臉色微變,冷冷一笑,道:“描描妹妹忒也天真幼稚!自古正邪兩立,你只見過那秦莊主自詡俠士,年少成名,可曾見過那些自許正道之士剷除我聞蝶谷衆之時的殘忍?這些披着俠義羊皮的人,不過是些爭名奪利的豺狼,連幾歲的孩子與孕婦都不肯放過,又豈是好人?只不過這些人僞善,擅於掩飾罷了!”面上厭色惡濃,但看着謝描描的目光卻是微帶憫意,忽爾語聲轉柔,拍拍她的腦袋,如哄小兒一般:“你自小生長的那種環境,又哪裡能瞧得見真相?本谷主不怪你!”

謝描描翻了翻白眼,只覺自己與此人全無溝通之處,簡直雞同鴨講,也懶得再與他爭執,目光只在聶微蘭牀內掃動,只見她這紗帳之內的描金雕花大牀之上錦被綺枕,暗香盈鼻,身旁少女雖被剃光了頭髮,卻難掩其麗色奪人,不由深爲她嘆息,也不再理葉初塵,轉頭對聶微蘭道:“聶小姐,聶老幫主擔心你臥病在牀,讓我前來勸導於你。只是依着我看,小姐這裡別有洞天,應是用不着我勸即日便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她此時看着聶微蘭蒼白的臉色,與她注視着葉初塵的依依雙目,心內又是明白了幾分,不由想着刺激她一番,許能想出逃離此地的法子。

那聶微蘭緊咬着雙脣,良久漲紅了臉道:“我既已鍾情葉郎,自當堅定不移追隨於他,原是父親多慮了!只是累及幫中衆人受辱,原是我的不是,微蘭定當設法補償!”

謝描描萬沒料到,這位聶小姐倒是位敢作敢當的奇女子,已見得葉初塵似笑非笑,道:“你可是考慮好了?我聞蝶谷可不收廢物!”

聶微蘭似被這話傷了心肺一般,眸中含淚,但也只是一刻,立時點頭,似生恐葉初塵反悔一般:“能……進聞蝶谷,自是我極難求來的福氣,能追隨在葉郎身邊,此生無悔!”

謝描描心有所動,腦中不期然浮現出秦渠眉那張微含笑意的臉來,由衷的感佩這位聶小姐的勇氣,又嘆息她遇人不淑,轉頭即見葉初塵似笑非笑的臉,似並不把這位聶小姐放在心上,只將骨節修長的手按在聶微蘭那顆青白頭皮之上,笑嘆道:“這樣,也好!”

只惹得謝描描翻了個白眼,早見得他嘻笑人間,認真追究起來,卻是個極爲冷情的人,偏生外面細雨迷濛,哪怕屋內動靜再大一點,屋外所立聶家僕人一時半會也聽不到動靜,自己又記掛着大廳之內的秦渠眉,想要報訊是萬萬不能,落在葉初塵手中,前景並不樂觀,此時她也唯有拖延一途,只盼着時間過久,秦渠眉能前來尋找於她,不教葉初塵離了此地便算作了上策。是以,她只得再次開口:“葉谷主既如此說,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今日我們離開客棧之時,那堵在門口的一衆少年,怕是經你的口才會尋摸了過去吧?整件事情便是你設的一個套子?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與聶小姐有這一段情緣,爲何偏要將斧頭幫折辱至此?內中竟還有她的父親?”

葉初塵竟似曉得她的心思,盤膝坐在牀上,撫着下巴盯着她出了一會神,極難得的斂了笑意,道:“看來是我低估了描描妹妹,原來你也是個聰明人,若非那秦渠眉以俠義自居,又怎麼會被我唆使的這幫無腦少年給請得動,來此間主持公道?怨也只怨他一心迷那虛名,方能掉進此陷井之中。我平生最恨這種人,外面俠義,誰知道內裡是不是黑心爛肚腸?哪裡我既已放了你去與他別離,今日便跟了我走吧?謝副使與姬副使還在谷中等着你呢!至於聶小姐,她既有去意,怕是她的父親也阻攔不住,再說如今這般模樣,尋常人家的兒郎又有哪一家的肯娶了她回家過日子?”

聶微蘭面色慘白,似被他說中心事,目中流露出乞憐神色,似乞求他不要再說下去,但葉初塵豈是她能阻止得了的?已見得他伸指在二女身上快速一點,聶微蘭緩緩坐了起來,翻身從謝描描身上翻了過去,下牀收拾了些細軟物事,不多進便挽了個小包袱來,恭謹立在牀前,似歡欣似甜蜜又似傷心難過一般,在房內四顧一番,低低道:“葉郎,可以走了!”

謝描描被他那一點,心內暗道不好,已知他點了自己啞穴,心頭驚慌,眸子在眼眶內急轉,一時想不出對策來,已被葉初塵抄手撈了起來,抱在懷中,似極爲憐惜般道:“描描妹妹,我們這就離開那人面獸心的秦渠眉,去聞蝶谷快快活活過日子罷!”見得謝描描雙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卻是口不能言,身不能移,只由得他挾在懷內,見聶微蘭低下身來,在牀腳某處按了一下,牀板緩緩移開,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暗道來,聶微蘭戀戀不捨在房內回顧一遍,帶頭跳了下去,葉初塵挾着謝描描緊隨其後,也跳了下去,眼前牀板緩緩合上,謝描描眼前漆黑一片,鼻端只聞得到一股男子的清香體味,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覺到他不住跳躍的心,詭異而危險,一如面前漆黑的世界,讓她驚惶難定,卻又無力逃離。

聶微蘭的房內,一切又恢復了原狀,似從無人來過或者是主人剛剛離去。門外細雨不止,雨中靜立的僕人如泥塑木雕,隻眼睜睜的盯着那兩扇緊閉的門板,虔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