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相悖

250 相悖

宋弈到了水井坊,雖然是半夜,可鄰里街坊以及北城兵馬司的衙役都趕來了,或圍在附近指指點點議論,或提着水桶呼喝着救火的。

宋弈的馬車遠遠的停下,他步行穿過人羣往薛鎮世的宅子走去,正門口圍的水泄不通,衙役門沿着隔壁兩家的水井排了一隊兒不斷的遞着水桶,宋弈進了門內,火勢已經小了下來,只有微弱的火星噼啪的燒着,雜亂的院子裡立着許多人……

“九歌。”薛靄迎了過來,宋弈看着他問道,“怎麼樣,人救出來了嗎?”

薛靄點點頭指了指前頭圍着的人羣,又搖了搖頭:“火是從牀上的被褥燒起來的,二叔和江姨娘事先便沒了知覺……”他嘆了口氣,“就只差一口氣了。”

宋弈蹙眉和薛靄一起走過去,就看到劉氏,薛鎮世以及江姨娘平躺在溼漉漉的地上,三個人皆薰燒成黑色,分不清誰是誰。

宋弈蹲下來一個一個去號脈,本來在一邊診斷的郎中朝他看了一眼,又搖着頭退了下去和劉冀道:“三個人燒的太狠了,還是準備後事吧!”

“娘!”薛思畫跪在外頭,趴在奄奄一息的劉氏胸口,哭着喊着,“娘,您別嚇我!”

劉冀滿臉悲傷的蹲在薛思畫身邊。

宋弈負手起身,薛靄朝他看來,宋弈與他微微搖了搖頭,三個人都燒的太厲害了……

薛靄眼裡的希望熄滅,回頭和澄泥低聲道:“回府告訴老爺夫人一聲,再請周管事安排身後事。”

澄泥看了一眼薛鎮世,點了點頭。

火已經熄滅了,有人在四周點了火把,看熱鬧的人也慢慢退去,北城兵馬司的衙役過來和劉冀打了招呼便吆喝着撤了,裡裡外外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院子裡薛思畫哭飛撕心裂肺的聲音。

“娘。”薛思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着劉氏的手,好像只要一用力,她的手就能被掰下來,“娘,您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畫兒,您別丟下我……”

劉冀抱着薛思畫,卻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安慰他,看着雙親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爲力,這樣的感覺任是誰也無法承受。

“娘……”薛思畫哭的撕心裂肺,“您若走了,我怎麼辦啊!”

薛靄和薛瀲站在一邊,皆紅了眼睛,不管以前有多少過節和不愉快,可說到底都是薛家的人,都是親人。

宋弈站着,擰着眉目光自燒榻的房子一掃而過,面無表情。

“畫兒。”忽然,劉氏發出了一點聲音,薛思畫哭聲一頓,耳朵貼在劉氏的嘴邊,“娘,娘,您說什麼,我是畫姐兒,您說什麼……”

劉氏咳嗽了一聲,聲音很低,孱弱的斷斷續續:“畫兒,娘……要去找你哥哥了,往後,往後你自己照顧自己,記住孃的話,一定要堅強的活着,無論遇到什麼事。”劉氏的話薛思畫聽的不清楚,她胡亂的點着頭,“我記着,永遠都不會忘,您也不會走,一定會好起來的。”

劉氏知道自己的樣子,便是死不了也活不下去,更何況,她點火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活。

這日子,對於她來說早就過到頭了,兒子沒了,家散了……她一點希望都看不到,可是她不能就這麼死,絕對不能便宜了薛鎮揚和江姨娘,這兩個賤人,便是死她也拉着他們做墊背。

到地底下,她有兒子撐腰,到要看看,誰還能得意!

“別傷心。”劉氏閉着眼睛想要睜開,努力了幾次終於睜開,可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她的眼睛已經被薰的看不見了,她急的落了淚,沒有想到連薛思畫的最後一眼都看不到,“畫姐兒,別傷心,娘走了纔好,才能踏實。娘這輩子沒白活……”

“不,不是。”薛思畫搖着頭,“您還有我呢,我和表哥會照顧您的,您別怕……我長大了,以後我會照顧您的。”

劉氏氣若游絲的笑笑,手指動了動,卻碰不到薛思畫:“傻丫頭……”卻又咳嗽起來,胸口喘了起來。

“娘,娘。”薛思畫急的抱着劉氏,眼睛落在宋弈身上,“姐夫……姐夫,您來看看,救救我娘吧。”她知道宋弈的醫術很好。

宋弈還是走了過去,半蹲在劉氏面前,手搭在她的脖子上,凝眉一刻後拿了隨身帶的銀針,給劉氏扎來了一針卻沒有立刻拔下來,他低聲和薛思畫道:“有話儘快說吧……”便起身站在了一邊。

劉氏停了喘,張着嘴痛苦不已,她喊道:“畫兒,快幫我看看,那兩個賤人是活的還是死的,告訴娘……”

“娘……”薛思畫看向薛鎮世和江姨娘,點頭道,“死……死了!”眼淚簌簌的落。

劉氏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皆是愉快和痛快:“好,死的好,死的好啊!”

劉氏話聲一落,忽然躺在一邊的江姨娘動了動,咯吱咯吱的發出一點如鷹隼似的聲音,她咳嗽了幾聲,罵道:“你這個賤人,竟然下此毒手……賤人,你不得好死!”

劉氏聽到了江姨娘的聲音,呵呵的笑了起來,江姨娘又道:“……賤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是死,老爺心頭也只會有我,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這個蛇蠍女人。”

“你以爲我是爲了和你爭寵?!”劉氏冷笑,“我爭的只是一口氣,薛冬榮心裡有誰與我何干,我劉素娥從來不稀罕。”

江姨娘用盡全力大吼一聲,可雖是大吼但聲音依舊小的讓人聽不清,她歇斯底里的喊道:“劉素娥,你這個瘋子,賤人……”

劉氏咯咯笑了起來,眼前浮現出江姨娘苟延殘喘,奄奄一息的樣子,她痛快道:“想和我鬥,我不過讓你逍遙幾年,你便當我沒有法子收拾你,呵呵,呵呵……”

“娘。娘。你們別說了。”薛思畫不願意看着劉氏這樣,她不願意來水井坊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看到一向心高氣傲的劉氏,和一個姨娘斗的你死我活,更不願看到她一向崇拜敬愛的父親,爲了一個不入流的外室對她的母親橫眉冷對,惡語相向!

劉氏停了笑聲,呼哧呼哧的喘着氣:“畫兒,娘不痛苦……娘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你別哭,別哭。”說着停了停,“劉冀呢,冀哥兒……”

“我在,姑母,我在!”劉冀拉着劉氏的手。

劉氏用盡全力的攥住劉冀的手:“幫我……幫我照顧畫姐兒……”

“是。是,我一定照顧好畫姐兒,決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劉冀點着頭,拼命的保證着。

劉氏呵呵笑了起來,攥着的手一鬆,便再沒了氣息。

“娘?!”薛思畫驚住,搖着劉氏,又回頭哀求的去看宋弈,宋弈站在一側未動,只略搖了搖頭道,薛思畫驚恐起來,抱着劉氏,“娘……您說話啊……別嚇我……”她說着氣息一頓,倒在劉冀身上暈了過去。

“畫姐兒。”劉冀接住薛思畫,薛靄和薛瀲也快步過去,薛靄道,“她情緒不穩,你快將她帶回去休息。”

劉冀胡亂的點着頭,抱着薛思畫起來。

就在這時,門口有人飛跑進來,一路哭喊着:“娘……”衝了進來,宋弈挑眉去看,便看到一位身形高挑清瘦的女子進來,一下子撲在江姨娘的身上,又擡頭去看薛鎮世,“爹爹……”她慌張的兩邊跪爬着,一會兒拉着薛鎮世,一會兒抱着江姨娘。

宋弈瞭然,轉眸和薛靄商量這裡的處置。

“文兒。”江姨娘抓着薛思文的手,“你要替娘報仇……決不能讓她們好過,娘死的好冤哪……”

薛思文亂了分寸,顫抖着點着頭:“好,好,我會替你報仇的,一定!”可是卻不知道找誰報,劉氏死了,已經死了。

江姨娘笑了起來看着薛思文:“你記住娘說的話,一定要想辦法生個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你就能站住腳,將來老了,也有依靠……不要顧慮什麼,這世上如我們這樣的人,你不去爭不去求,別人不會多看你一眼,你什麼也得不到!”

“娘給你的藥,你用了沒有!”江姨娘扣着薛思文的手,“清高只會害你,娘早就讓你不要讀那些書,你偏要讀……讀了只會害你,記住孃的話,這世上別人只看結果,只要你贏了,就不會有人質疑你,甚至沒有人會去關心你是如何贏的,知不知道!”

薛思文點着頭,江姨娘咯咯的點着頭,沒有目的的抓着薛思文的手:“記着……記着……”

“我記住了,女兒記住了!”薛思文從來沒有想過,江姨娘會死,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外室養的女兒,甚至連族譜都沒有上,可是她並不自卑,是她娘告訴她,這世上沒有人生來高貴,即便你不如別人也不要怕,別人看中的永遠只是結果,所謂英雄不問出處,這話用在女子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文兒。”江姨娘抓着她,“將我和我爹爹葬在一起!”她就是死,也要壓劉素娥一籌。

薛思文心裡又慌又亂,根本沒有去想江姨娘的話可行不可行,她點着頭:“好,好,我答應你。”

江姨娘笑笑,咯咯了兩聲頭緊接着就沒了氣息。

薛思文孤零零的抱着江姨娘,無聲的哭着!

“冬榮。”薛鎮揚和方氏大步進了門,“冬榮……”方氏一邊走一邊抹着眼淚,等看到地上三個人的樣子時,頓時眼前發黑癱靠在陸媽媽的肩上,薛鎮揚蹲在薛鎮世身邊,伸手摸了摸,薛鎮世已經沒了氣息,三個人就他燒的最狠,焦炭似的,縮成了一團!

薛鎮揚不敢置信按着薛鎮世的肩膀,後悔不已,若知道有今日,他當初不該將他們趕出去,不管怎麼樣,薛鎮世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胡亂,誰知道……竟然鬧到這樣的結局。

“老爺,二叔他……”方氏捂着臉不忍去看,薛家三兄弟,薛冬榮和她最親,以前在臨安時他跟着她後面含着嫂子嫂子,無論在外頭遇到什麼都會回來和她說,就連娶媳婦這樣的大事,便也是她做的主操辦的。

沒有想到……方氏只覺得哀痛不已。

祝士林和廖傑相繼過來,幾個人站在院子裡低聲說着話,周長貴帶着人擡了棺材來……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院子裡的狼狽一覽無餘。

周長貴去和薛思文說話,要將江姨娘的屍體先入殮,薛思文戒備的看着他,搖着頭道:“……不要,你走開,這是我娘,你們誰都不要碰她!”

“這……”周長貴爲難的看着薛思文,不知道怎麼辦,只得去徵詢的看着薛鎮揚。

薛鎮揚蹙眉,喝道:“你抱着何用,人已經死了,你便是再堅持她也不可能復生,放手!”

“不要。”薛思文搖着頭,“我娘她沒死,沒死……你們誰都不要碰她。”

薛鎮揚眉頭怒氣隱隱,就是她們母女攪的二房家破人亡,如今他看着薛思文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橫着眉頭指着周長貴道:“將她拉開,簡直胡鬧。”

周長貴應是,指揮着幾個婆子將薛思文扯開,薛思文拼命的打着婆子:“滾,都給我滾,我的事不要你們管!”卻抵不過幾個婆子的力氣,被拖在了一邊按住,周長貴迅速帶着人用用錦布將焦黑的屍首裹住放進了棺材裡。

薛思文掙扎撲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鄭督都!”忽然,薛思文聽到了有人喊鄭督都,她猛然擡起頭來,就看到鄭轅猶如神祗一般立在門口,她眼前一亮膝行的過去,“六爺……”她沒有想到鄭轅會來,這給了她莫大的依靠和希望。

“先起來吧。”鄭轅面色凝靜的去扶薛思文,“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雖是客套的話,可薛思文和受用,她順着鄭轅的力道起來,嚶嚶哭着道:“六爺……我娘她……死的好冤……”

鄭轅沒有接話,而是和宋弈以及薛鎮揚幾個人抱拳行禮,薛鎮揚走過來低聲道:“人已經沒了氣息,因無法小斂只能從簡了!”他眼睛紅紅的,聲音嘶啞。

“薛閣老節哀順變。”鄭轅悲痛的道,“此事誰也料想不到,實在是……太過意外。”

薛鎮揚擺擺手,無力的抹了眼角。

鄭轅沒了話,視線在三口棺材上掃過,望着薛思文道:“後事就有勞薛閣老和幾位大人了,你回去歇着吧,等事情安排妥當你再來祭拜也不遲。”這裡亂糟糟的,到底在哪裡設靈堂,棺槨停在哪裡都沒有定,薛思文在這裡也不會幫上什麼忙,反而添亂。

“我不回去。”薛思文大膽的拉着鄭轅的衣袖,“六爺……我娘說她要和我爹爹合葬,此事沒有辦成,我不能離開!”

鄭轅目光掃了她拉着自己的袖子,眉頭微蹙道:“你累了,回去吧。”劉氏還在這裡,不用想,薛家的人也不可能讓薛鎮世和一個妾合葬而將劉氏這個正妻拋開的,這種事他不可能是去開口,也沒有必要開口。

“六爺!”薛思文跪了下來看着鄭轅,她知道求薛鎮揚沒有用,只有求鄭轅讓他出頭替她去交涉,這樣一來可能反而大一些,“我娘隨着我爹爹一輩子,臨了被人害了性命,她心裡眼裡只有我爹爹,臨去前也別無所求,只望能和爹爹死後同穴,求求您了。”

鄭轅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沉聲道:“此事回去再說。”

薛鎮揚根本不看薛思文,她說的話自然也當做沒有說,就算劉氏德行有失,也不可能讓薛鎮世和江姨娘合葬,傳出去貽笑大方!

“父親。”薛靄走過來,低聲道,“此處太過雜亂,也沒有辦法再搭設靈堂,我看不如移去法華寺吧。”又道,“靈位的話,可要送回泰和?!”

薛鎮世客死異鄉本該由長子扶靈回鄉安葬,可薛明早就……他凝眉想了想,道:“在法華寺停靈七日,再幾個小廝扶靈回去吧。”又看了眼江姨娘的棺槨,“……在城外尋一處葬了吧。”

“薛大人。”薛思文聽到了薛鎮揚的話,他的意思是打算讓人將薛鎮世和劉氏的靈柩送回泰和,卻要將江姨娘隨便找一處葬了,她尖聲道,“您怎麼能這樣,我娘服侍我爹爹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麼能這麼對待她!”

薛鎮揚皺眉不想和薛思文多費口舌。

“薛姨娘。”陸媽媽不悅的道,“自古妾室都是如此,這個道理還要教您嗎,更何況,您是嫁出去的閨女,家事要如何操辦,還輪不到您來質疑我們老爺。”

陸媽媽語氣很不客氣,薛思文頓時氣紅了眼睛,她眯着眼睛看着陸媽媽道:“規矩,可真是可笑?!劉氏做了那麼多齷蹉事,現在又從火燒死了夫君,你們怎麼不和她講規矩,反而要來說我娘,她哪裡得罪你們了,你們就這麼對待一個去世的人嗎。”

陸媽媽張口就要頂回去,方氏拍了拍她的手,不想當着死人的面吵架,便柔和和薛思文道:“文姐兒,我們知道你的心情,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的,便是我們願意將江姨娘送回去,等到了泰和祖母那裡還是會……”

薛老太太不可能讓江姨娘入祖墳的。

薛思文也想了起來,她哀求的去看鄭轅,希望鄭轅能幫她和薛家交涉,可鄭轅蹙着眉對薛思文身邊的幾個丫頭道:“把你們主子扶回去歇着。”不想她在這裡鬧騰。

“六爺……我求求您,您幫我說說,我只想圓了我孃的心願!”薛思文西斯底裡的,鄭轅看也不看她,薛思文看着他臉上的期待和哀求一點一點淡了下去……她忍不住發顫,自心頭涼寒起來。

毫無預料的她耳邊響起她娘曾經說的話:“男人的心一旦不在你身上,你便是再美,在他眼裡也是醜的,你就是再委屈,在他心裡你也成了裝腔作勢惹是生非的那一個。”

在鄭轅眼裡,她的委屈和無助就是惹是生非了吧。

“娘……”薛思文不再求鄭轅,她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求他,她看着江姨娘的棺槨,呆呆的被幾個丫頭扶着出了門。

鄭轅目光一掃,和衆人抱了抱拳:“若是有事需我幫忙,儘管遣人來尋我。”

“多謝!”薛鎮揚抱拳回禮,鄭轅朝宋弈看了眼,當先出了門!

幼清聽完蔡媽媽說的話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說什麼,劉氏好強了一輩子,誰也想不到她最後會用這麼極端的方氏結束自己的生命,還連帶着將薛鎮世和江姨娘一起……

人總歸是去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這也正是劉氏的性子,從來不肯吃虧,便是死要拖着墊背的。

“弔唁的禮你去準備吧。”幼清後半夜就沒有再睡,現在疲累的靠在牀上闔着眼睛,“再讓胡泉遣兩個小廝去幫忙!”做事的人方氏肯定是有的,不過她送人過去,是她的心意。

“奴婢這就去辦。”蔡媽媽應了,“夫人再睡會兒吧,姑夫人說了,讓您不要過去,總歸是辦喪事免得衝撞了孩子。”

幼清點點頭,雖說她喊劉氏二嬸,說到底也只是姻親,她去是禮不是去也不失禮,更何況她現在還有孕在身:“我不去了,夫君走一趟就成了!”

蔡媽媽見幼清同意暗暗鬆了口氣,想到昨晚老爺幸好沒有讓夫人一起過去,若不然當時那個樣子,夫人看見了肯定會驚着的,若是傷着身子可就不好了。

幼清闔上眼睛,眼前浮現的都是劉氏的樣子,還有那次在水井坊時,江姨娘帶着嘲諷的眼神以及薛思文悽悽哀哀的來看望她時眼底的羨慕和刻意的逢迎……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索性睜着眼睛看着日光一點點從窗戶裡爬起來又一點一點消失。

中午她起來梳洗吃了午飯,薛思琪來了,腰間扎着孝大步進了門,摔了簾子坐在炕頭上端着幼清喝的杯子就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盅的茶:“……昨晚幸好咱們都沒有去,聽說二叔和二嬸的樣子慘不忍睹……”

“現在靈柩送去法華寺了嗎?”幼清給薛思琪倒茶,薛思琪點點頭,“請和尚來走了個過場,也沒有耽誤什麼時間,直接送去法華寺了……娘說我和姐姐明天再去,所以我就到你這裡來了。”

幼清頷首,水井坊燒成那樣肯定是不適合辦喪事了,可總不能將靈柩擡到薛府裡來,總歸兩邊是分家了的,所以只能去法華寺了。

“三妹還好吧?”幼清擔心薛思畫,薛思琪蹙眉道,“哪能好,哭的暈了幾次。不過劉冀還挺好的,一路護着他寸步不離,武威侯府的也來了兩位少爺送了帛禮。”

劉氏就是看薛思畫有劉冀和他們護着才放心去的。

“還有件事。”薛思琪不屑的道,“薛思文下半夜也趕去了,哭鬧了一通竟是吵着要讓江姨娘和二叔合葬,父親沒有答應,她還說了許多的難聽的話,最後鄭孜勤發怒將人拖回去了。”

幼清愕然,也虧薛思文能想到這個事兒,莫說薛思畫不同意薛鎮揚不同意,就是送回泰和薛老太太也不會同意,她不一把火將江姨娘燒了就是已經給很面子了。

“她也去法華寺了嗎。”幼清望着薛思琪,薛思琪搖頭道,“他被鄭孜勤帶回去以後就沒有再來了,估摸着是關在家裡了。以前看她還挺識禮清高的,怎麼就能說出這種無理的話來,太氣人了。”

幼清沒有說話。

方氏自那天后就病倒了,就是七日後薛鎮世和劉氏的靈柩被送走,她也沒有起的來,幼清帶着封子寒去了兩趟,封子寒道:“沒什麼大的毛病,就是心病心傷,情緒大起大落所致,等調養休息幾日,想開了就沒事了。”

幼清放了心陪着方氏說話,方氏抹着眼淚道:“……我嫁給你姑父的時候,你二十才十來歲的毛頭孩子,雖說也鬧騰,可是他細心的很,在外面但凡吃着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想着拿回來給我也試試。後來我生了季行,他整天將季行抱在懷裡,帶他逛廟會,買吃食,說句心裡的話,就算是後來的泰哥兒,他都不如對季行那般的用心疼愛。”

方氏心酸不已,人活着的時候,想起來總會想起一起一些缺點,便恨的牙癢癢,可人一沒了,那些壞的不足之處反倒想不起來了,念着想着的都是過往點滴的好和他的優點。

薛鎮世就算百般的渾,可到底對薛靄以及薛瀲是真心疼愛過的,當初家裡的條件不如現在,若非他幫忙貼補照應,日子也不會好的這麼快。

“二叔都去了。”幼清嘆氣道,“您也想開點,總念着反倒傷了您的身子。您念着他,我們也擔心您,這樣一來,一家子人可不都得跟着您難受。”

方氏心裡都明白,這兩天兩個兒媳,兩個女兒並着女婿都在她牀前侍疾,她心裡早就過意不去。

“你別管我了。”方氏按着幼清的手道,“你照顧好自己,別來回的跑。”

幼清搖着頭,嘆氣道:“您這樣我要不過來哪會放心,只有您好了我才能安安心心待在家裡養胎。”

“知道了,姑母一定好起來。”方氏摸摸幼清的手,“不能給你們小輩幫什麼忙,也不能給他們添亂纔是。”

幼清微微笑着。

“娘,燕窩粥熬好了,您起來吃點吧。”趙芫親自端着托盤進來,笑着道,“我親自熬的,可是費了一個多時辰呢,又酥又爛可香了,您決不能費了我一片心血。”她說着喊陸媽媽去將方氏扶起來。

方氏搖着頭笑着坐起來:“知道了,娘一定全部吃完!”

“這纔是我的好孃親。”趙芫笑眯眯的和幼清擠眉弄眼的,好像在說還是我厲害吧,幼清失笑和方氏道,“姑母您可要吃完,要不然大嫂就沒有東西和我們炫耀了。”

方氏失笑,看着她們兩個一臉的無奈,陸媽媽就打趣道:“這京城沒有幾個人像我們夫人這麼好福氣了,兒子女兒孝順不說,便是侄女和兒媳也如親生的一樣,別人看着羨慕的很呢!”

“又來一個。”方氏從趙芫手裡端了碗,拍她的手道,“我又不是不能動,何故讓你喂!”便自己慢慢吃着,“不過陸媽媽倒是沒有說錯,我確實是有福氣的。”

幼清和趙芫坐在牀邊看着方氏笑。

“娘!”薛思琪牽着豪哥,薛思琴抱着穎姐進來,兩個人見方氏好了一些還能坐起來吃東西了,就高興的道,“讓大嫂和幼清費心了,娘總算是好多了。”

趙芫就挑眉看着薛思琪:“嗯,我都累死了,也沒個人來給我捶捶背。”

“我的好嫂嫂。”薛思琪走過去給趙芫捶背,“妹妹這就給您捶背了,您可得坐穩了,別摔下來啊。”

房間裡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看你們鬧騰的。”薛思琴抱着穎姐兒在牀頭坐下來,方氏探過去看看,和薛思琴道,“你怎麼把她帶過來了,要是過了病氣怎麼辦。”

穎姐來前剛剛吃了奶,這會兒正精神的很,眼睛四處看着好奇的不得了,薛思琴笑道:“您是心病,怎麼就過了病氣了,再說,就算要過病氣,她這個外孫也要過來看望外祖母的。”又對豪哥道,“你不是說要背詩給外祖母聽的嗎。”

豪哥點着頭,就負手立着看着方氏道:“外祖母,豪哥背詩給您聽。”咳嗽了兩聲清了請嗓子便唸了一首《靜夜思》,唸完後大家捧場的拍着手,豪哥見大家高興就接着道,“我再給外祖母耍套十步拳吧,是周姨教我的,外祖母一定喜歡。”話落,就嘿嘿哈哈,似模似樣的打了拳。

三歲的豪哥個子算不上特別高,但模樣卻和薛瀲越來越像,精緻的宛若瓷娃娃一樣,薛瀲只要有空就喜歡帶着他四處的遊蕩,不管薛思琴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好在他也沒將他教出紈絝的習性來,豪哥除了好動外,別的都沒有學着薛瀲的。

“豪哥真厲害。”幼清豎着大拇指,“改日請周姨再教你幾招!”

豪哥點着頭,高興的道:“那我過兩天可不可去姨母家裡玩,我娘說姨母肚子裡有寶寶,不讓我去!”

“你娘說的沒錯。”幼清看了眼薛思琴,又笑着道,“不過你小心一點別碰着姨母就沒事了。”

豪哥點着頭和幼清道謝,又跑到方氏跟前來,和方氏道:“外祖母,我知道二祖母和二祖父出門去了……您別傷心,等他們在外面玩夠了,就一定會回來的。”

“是!”方氏摸摸豪哥的頭,嘆看口氣,“他們在外面玩夠了,還是會回來的。”

豪哥像個小大人一樣點着頭:“那我去找三舅舅玩去了。”說着和大家擺擺手,一溜煙的跑出去了,薛思琴想追都來不及,只好和春榮道,“你快讓跟着。”

春榮便追了出去。

豪哥熟門熟路的跑到西院,一進去就聽到薛瀲的說話聲:“此事劉冀先和我商量的,畢竟他和我熟悉一點,他想讓我和父親還有大哥說,出面將水井坊的房契拿回來。我這事兒我雖能理解畫姐兒的心情,但辦起來總覺得有些上不了檯面。”水井坊那邊是江姨娘先住過去的,所以房契一直都收在江姨娘手中,後來薛思文出嫁,房契就壓在她的嫁妝裡,劉氏一直都沒有找到。

薛思畫原本是不在乎那間宅子的,可是耐不住劉大夫人說話,讓她拿回來,她是嫡女,理應這宅子是她的,薛思文算個什麼東西,繼承的事還輪不到她!

所以,劉冀就來找薛瀲了。

“這事兒不好辦。”陳素蘭心不在焉的,“你看着辦吧,我去前頭看看娘去!”

薛瀲頓了頓,喊着她道:“我和你商量事情呢,你走什麼。娘在房裡有大嫂照顧着,你晚點去也沒什麼。”又道,“這事兒我拿不定主意,你幫着我一起想想。”

“我哪知道。”陳素蘭道,“你問我也是白問!”

薛瀲莫名的,一股火氣就躥了上來,他騰的一下站起來看着陳素蘭,道:“你就不能也幫着我想想?我和你說話,你都是什麼態度。”

“我態度不是挺好的嗎。這件事你拿主意不就成了。”陳素蘭覺得莫名其妙,沒有心思和薛瀲吵,“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不成你還希望有人管你有人反對你?!”

薛瀲被陳素蘭噎住,他怒道:“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是讓你管我反對我嗎?”又道,“別人成親,夫妻是感情好也罷,感情不好也罷,家裡的事情總會有個商量的,你倒好,我和你商量,你就說隨我,我要是立刻走了再不回來了,你是不是也隨我呢?!”

“腿長在你身上,我能管得着你嗎。”陳素蘭擺着手,“我不想和你吵架,讓人聽到了笑話,也不爲個什麼事的,和我急赤白臉的!”

不爲個什麼事,她竟然覺得沒有什麼事?!薛瀲氣的胃疼,他指着陳素蘭點着頭:“好,好,我現在告訴你,住對月我沒空,下個月先生請同窗一起出去春遊踏青,來回半個月,我已經答應了,所以,你自己回去住吧。”

陳素蘭沒說話,薛瀲去不去住也無所謂,那不是他的家他不會住的高興的,不必強求他!

“哼!”薛瀲哼了一聲,一回頭看到了豪哥正驚恐的看着他們兩個人,薛瀲臉色頓時僵住。

豪哥偷偷看了眼陳素蘭,喊道:“三舅舅好,三舅母好。”

“豪哥好。”陳素蘭走過來牽着豪哥的手,“你怎麼來了,你娘也來了嗎?”

豪哥偷偷覷着薛瀲,點了點頭,又小心翼翼的指着薛瀲和陳素蘭道:“三舅舅怎麼了。”陳素蘭就頭也不回的和豪哥道,“你三舅舅有些不高興,不過一會兒就好了,豪哥和三舅母一起去吃點心吧。”

豪哥本來是找薛瀲的,但是看出來薛瀲很生氣,所以他就不敢再說什麼,由陳素蘭牽着去了隔壁。

薛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氣的這麼狠,話說的這麼難聽,她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哪怕和他吵一架都成啊……這樣子,不單是說話,就是吵架也讓他憋的快要發瘋了。

“爺!”二子小心翼翼的進來,想要勸薛瀲,可是又無從說起,兩個人其實只是爲了一件小事開頭,說着說着就起了爭執,三爺的脾氣就上來了……不過,三奶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說她是脾氣好吧,又說不上,可若說脾氣不好吧,可她卻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就好像,不管三爺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入不了她的眼,就以爲入不了眼,她纔會無喜無悲任由三爺折騰。

“滾!”薛瀲氣的不得了,踹了二子一腳,甩袖就出了門,二子跟着後頭爬起來隨着他,薛瀲怒道,“收拾幾件衣服,我們住學館去!”

二子愕然,勸着道:“夫人還病着,您這一住過去到時候夫人肯定會問起來的,您要怎麼解釋。要是知道您和三奶奶賭氣,夫人定又要傷心病了!”

薛瀲就喝道:“那我就搬書房住總可以吧。”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他懶得整天求着她。

二子這回沒有說話。

“三舅舅。”豪哥在後面蹬蹬的跑了過來,薛瀲再氣也不好對豪哥發脾氣,生生忍了下來,撇了眼跟着來的陳素蘭和豪哥道,“走,三舅舅帶你玩去。”

豪哥拍着手,道:“好啊,好啊!”

“三爺!”陳素蘭笑着和薛瀲道,“您帶他出去,還是要和姐姐說一聲,要不然一會兒找不到豪哥,姐姐該着急了。”

真是心寬,薛瀲撇了眼陳素蘭,道:“你倒原來來管這件事了!”話落,抱着豪哥就走。

“拿我發什麼脾氣。”陳素蘭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你愛做什麼,做什麼去!”

薛瀲聽到了,轉頭過來看着陳素蘭,又將豪哥交給二子擺了擺手示意二子帶着豪哥走,他走到陳素蘭面前來,低聲問道:“你說說看,這個日子你打算怎麼過?”

“就這麼過啊,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陳素蘭覺得薛瀲就是沒事找架吵。

薛瀲閉上眼睛深吸口氣,道:“是,新婚那夜是我不對,我做了蠢事,這輩子我都對不起你,我現在,此刻很真誠的向你道歉!”陳素蘭擺着手不想聽,薛瀲怒了,道,“你不想聽是怕我做了什麼讓你噁心的事不想聽,還是你根本就不關心我出去做了什麼?”

陳素蘭沒說話。

“我看你根本就不關心我出去做了什麼對不對?因爲我對於你來說,根本就可有可無。”薛瀲梗着脖子面紅耳赤,“我現在告訴你,我那天晚上去找別的女人了,我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話落,大步走了。

陳素蘭一怔,呆呆的看着薛瀲快步離開的背影,眼睛頓時模糊了起來,他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他新婚之夜出去他還有理了,哪個女子能像她這樣百事不問包容他的一切,哪個女子能和她一樣,新婚夜出了那麼大的事,連孃家人都沒有說的忍了下去……

他不知道感謝,竟然還對他不滿,他想怎麼樣,難不成要把他供起來不成。

陳素蘭委屈的不得了。

“三奶奶。”周媽媽提着食盒過來,見着陳素蘭委屈的哭着,驚訝道,“這是怎麼了,和三爺吵嘴了?”

陳素蘭飛快的抹着眼淚:“沒有!”又看着周媽媽的食盒,“您提的什麼。”

“雙排巷後的牛肉。”周媽媽欲言又止的看着陳素蘭,勸道,“您別和三爺吵,他脾氣上來了您就哄哄他,不就過去了。”

陳素蘭意興闌珊的:“我沒和他,也不爲個什麼事就和我鬧騰,他有心情我還沒有呢。”說着往回走。

周媽媽直嘆氣。

薛瀲說完其實就有點後悔了,一個人在外院待了一會兒,等薛靄回來將水井坊的事情和薛靄說過,他就親自去了趟望月樓,買了陳素蘭最喜歡的吃的牛肉,拿紙抱着提在手裡慢騰騰的回了房裡。

房間裡已經熄了燈,他輕手輕腳的開門進去,就看到陳素蘭靜靜的躺在牀上,睡的又香又甜。

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將牛肉往地上一丟,轉頭就出了房門,陳素蘭驚了一跳睜開眼就看到薛瀲怒氣衝衝的走了,她奇怪的喊道:“三爺!”翻身下牀追到了門口,薛瀲已經出了院子。

陳素蘭回房將牛肉撿起來放在桌子上,看着發呆……

大姐說薛瀲這個人很簡單,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只要讓着他一點,陪着他鬧騰陪着他玩,保管能將他攬在身邊,收的服服帖帖的,可是她卻覺得薛瀲脾氣陰晴不定的,一會兒風一會雨的……

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題外話------

十一月好~

推薦大神風雲小妖的新文:《見鬼之絕世男神》

千年以前,獨孤珏的名字叫做高洋,北齊出名的暴君。

千年之後,獨孤珏是國民男神,奧斯卡最年輕的影帝,冰冷無情、傲嬌狂妄。

人人都想長生不老,獨孤珏卻說:“活在這世上就是最大的痛苦!”

喬盛顏,三流小演員,天生擁有鬼眼,可以看到人們看不見的東西,日夜被鬼怪糾纏。

三線小演員與大影帝的愛情故事,千年的愛恨糾纏,就此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