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急促的鼓點,又像頭腦上罩着巨大的銅鈴,刺穿耳膜,攪動着腦髓,震得頭痛欲裂。
緋笙快速的將孟衍移向身後,形成一座保護罩將他層層包圍,這樣劇烈的聲音,即使封住聽力也無濟於事,沒過多久,她的耳朵下便滲出了血跡。
陸錦西見她不敵,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爲緋笙有多麼厲害,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冷笑一聲,趁着緋笙正全力對抗屠靈,長劍一揮,直直刺向她的心口,電光石火之間,緋笙猛然擡頭,朝她蔑視一笑。
陸錦西心中一慌,正欲後退卻覺得脖子一涼,隨即是漫天噴涌的鮮血,她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眼中盡是不敢相信。
緋笙切斷了她的動脈,鮮血便如失控的水閘不斷噴涌,像下起了猩紅的血雨。
山體鬆動,地面已經開始塌陷,緋笙扶起孟衍,快速飛身而出,陸錦西張了張嘴,只感覺“噗噗”兩聲,她渾身抽動了幾下,便瞪着一雙眼,沒了生氣。
她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這個地方,也不會知道這世間真的有現世報應。
在他們衝出暗室的那一刻,整座山轟隆一聲,從中間坍塌下去,大塊大塊的山石滾滾滑落,黃沙漫天,一座高聳入天的懸崖絕壁,瞬間被移爲了平地。
孟衍無力地靠在緋笙的肩頭,冷風從耳畔吹過,席捲着漫天雪花,她一路御風,到了莫夜的洞府。
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剎,莫夜怔了怔,不敢置信道:“笙笙?”
“一會兒再和你解釋,孟衍受了重傷,借你的地方一用。”未等莫夜答話,她便率先撫着孟衍進了他的房間。
他周身上下,佈滿了傷痕,緋笙爲他把脈,發現之前他強行催動玉珏,害得修爲受損,也難怪會不是陸錦西的對手。
她先用御靈術爲孟衍度了些靈力,維護他的心脈,又撕開他胸前的衣物,查探他的傷勢,那一劍刺穿了他整個胸膛,擦着他的心房而過,再偏一點,他便要一命嗚呼了。
莫夜看着緋笙,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等到忙完時,已經是夜半三更了,她錘了錘痠痛的肩膀,疲憊的走出房間。
一擡頭便看到庭院中的莫夜,揹着她負手而立,似乎正欣賞着今晚的月色。
“你怎麼還不睡?”緋笙走到他身邊,疑惑道。
莫夜轉過身,看着她道:“今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爲什麼會變成緋笙,孟衍又爲什麼會傷得這麼重?”
她無力地靠在石桌上,微微嘆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
莫夜記起之前對抗嶽笠清時,緋笙也曾醒來,只是不過維持了一炷香的時間,她便暈了過去,而今,她卻一直好端端的坐在這裡,爲孟衍療傷。
“那你現在,是薄荷還是緋笙?”
她趴在桌面,將臉埋在手肘裡,“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看着她這般小女兒的姿態,莫夜不禁心疼,“那就別想了,你的房間我還留着,早點去休息吧。”
等了許久,都未見她回話,莫夜低頭一看,才發現她已經沉沉睡去,今日她也許真的累了,孟衍受了那麼重的傷,想必她也吃了不少苦。
早上起來的時候,莫夜已經擺好了早膳,見她起來,溫柔笑道:“薄荷,快來吃飯。”
聽到這個名字,她忽然頓住腳步,莫夜似乎也察覺了不對,尷尬的低下了頭,一時間空氣裡安靜的連雪花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莫夜正低頭布着菜,忽然手中盤子一空,再擡眼時,發現緋笙已經站在了他旁邊,“笙笙......”
“你一會兒叫我薄荷,一會兒叫我笙笙,我都不知該怎麼答你了。”她漫不經心的坐下,但看得出她不太開心。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麼呢?”莫夜站着身子,低頭看她。
緋笙彎了彎脣,“那要看在你們的心中,到底誰的分量更重了。”
她陰陽怪氣的語調,聽得莫夜心中一陣惱火,“緋笙和薄荷都是你,你要我們如何選擇?”
“可對你們而言,終究是不同的。昨晚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不敢置信,和深深的失落,莫夜,其實在你的心裡,已經慢慢偏向了薄荷對不對?你們一直瞞着我,一直不告訴我真相,是不是希望我永遠也不要醒過來,一輩子做那個任人宰割的小女孩?”
莫夜一時間答不上話,他不明白爲何忽然間她變得這樣敏感,又斤斤計較?
“昨晚孟衍一直喚着薄荷,卻隻字未提緋笙,你知道我是用着什麼樣的心情在爲他療傷嗎?”
他張了張嘴,喉中有些堵塞,“你和薄荷,不是同一個人嗎?他愛着薄荷,不也同樣是愛着你?”
緋笙擡眼笑了笑,“是啊,都是我,爲什麼我卻要這樣在意呢?我做緋笙的時候,哪裡會這麼斤斤計較,大概是我現在也分不清,我到底是誰了吧?我同時擁有兩個人的記憶,過了兩個人的人生,我想像薄荷一樣無所畏懼的愛着孟衍,又想像緋笙一樣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你現在不是可以兩者兼得嗎?你想起了緋笙的一切,還擁有了她的法力,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他語氣輕快,試圖寬慰她。
“可你又哪裡知道,這一切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做緋笙的時候,何曾受過這份窩囊,如今竟被一個世家的小丫頭,折磨得不成人形,還差點丟了性命!”
她現在說來,平靜淡然,但他知道,當時的薄荷一定十分絕望,若不是置之死地,又怎麼會後生呢?
“是陸錦西?”他記得這個女人,當初就是她和林家齊還有南亭闖入洞府,害得他被斂珠所傷,不得不與阿蓁生生別離。
“嗯,我現在,也算是看清了世家的陰險,表面道貌岸然,卻一個個欺世盜名,爲了自身的私慾,寧可殘害無辜!”
“幸好你沒事。”莫夜夾了塊肉到她碗裡,溫聲道:“昨天你受苦了,今天多吃些,補補身體。”
又哪裡沒事呢?她到現在還記得毒蟲啃咬身體的痛苦,那種無力又絕望的恐懼,只是她不想讓莫夜擔心。
吃過早膳,她又去看了孟衍,雖無性命之憂,但這渾身的大傷小傷也夠他躺個把月了。
換好了藥,她正欲起身扔掉帶血的紗布,手卻被孟衍一把捉住,她怔了怔,不知爲何竟鬆了一口氣,“你醒了?”
孟衍直愣愣的看着她,一雙眼裡柔的能沁出水來,緋笙想抽回手,他卻越握越緊,還輕輕放在脣邊吻了吻。
突如其來的柔軟觸感讓她的渾身一激靈,他這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左看右看,不會是傻了吧?
“你沒事吧?”緋笙又問了一句,眼裡帶着疑惑。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面你被陸錦西折磨的不成人形,一睜眼,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緋笙聽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不是夢啊,那是真的。”
孟衍恍惚一怔,呆滯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終是想起了昨日的一切,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苦了。”
她眼泛淚光,淡淡笑了笑,“別自責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他點了點頭,心中是劫後餘生的喜悅,“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不會有那樣一天的,這樣的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她現在恢復了法力,沒有人再能欺負到她的頭上,只是忽然之間,不知爲何心中有些害怕,若是孟衍知道,她其實是緋笙,他會如何面對她呢?
暈厥之前,那迷迷糊糊中看到的身影,他大概已經記不清了,他沒有去探究後來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問爲什麼他們能劫後餘生,是他忘了去問,還是裝作不知呢?
“我有些餓了。”孟衍打斷了她的沉思,回過神來,看着他一雙澄淨明亮的眼,不知爲何竟有些心慌,就好像做了壞事,突然被抓住一般。
“廚房還熱着粥,我去給你拿。”她趕緊起身,出了房間。
孟衍看着她的身影,有些神情恍惚。
看到她進了廚房,莫夜轉頭問道:“孟衍醒了?”
“嗯。”她點點頭。
莫夜抿了抿脣,猶豫了許久終是問道:“他沒發現你的不同嗎?”
“沒有,他好像把後來的事都忘了。”
“忘了?”莫夜怔愣,若是忘了,更應該好奇才是,這樣不言不語,似乎不是孟衍的風格。
說話的功夫,緋笙已經乘好了粥,她走到門口,忽又頓住腳步,“其實緋笙和薄荷,還是不同的,是不是?”
未等莫夜答話,她便已經出了廚房,庭院裡飄着大雪,她穿着一身黃衣,一瞬間竟覺得那般單薄瘦弱,其實她也會有脆弱的時候吧?
她進屋的時候,冷風也隨之灌了進來,帶起一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