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霍氏醫館後院。
霍儉一邊替樑琨換藥,一邊沒好氣道:“你不是不知道,那林三爺乃是我新交的摯友,讓你客氣些,你怎麼還如此蠻橫?”
樑琨吃痛咧了咧嘴,不滿道:“我怎地蠻橫了?我既買下了綺翠山莊,那莊子就是我的,她再有契約又如何?律法上也說了若有特殊情況,可以提前終止契約,只要賠些銀子就成,我憑什麼不能這麼做?”
“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霍儉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巴掌,“你再怎麼佔理,也得好聲好氣地跟人家商量不是?你可好,派個大老粗侍衛過去,咋咋乎乎地撂下狠話就讓人家搬走,擱誰聽了也不痛快,你還怨人家在門口施粥給你添麻煩?”
“嘿,你聽哪個孫子嚼的舌頭?”樑琨急了,“我手底下的人可都是我手把手□□出來的,個個知書達理,哪裡會那麼粗魯?”
“行了,你那幫護衛,在你面前當然知書達理恭恭敬敬,可到了外人面前就不一定不是狐假虎威之人。若是他們沒那麼蠻橫無禮,人家能梗着脖子不搬?是個人也咽不下這口氣呀!”
“……”一席話說得樑琨啞口無言,只得回身瞪了幾個隨身侍衛,嚇得幾人均是一縮脖子,趕緊低下頭去。
好容易捱到換藥完畢,樑琨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衫就要出門。霍儉喊住他問:“哪裡去?”
“去綺翠山莊,給那個林三爺賠禮道歉去。”樑琨有些沒好氣。
霍儉嘆口氣:“罷了,你這麼急火火地過去,人家不一定能見你,還是消停些吧。”
“那怎麼能成?”樑琨擰眉,“人家感受不到我的歉意,遲遲不搬可怎麼辦?我總不能三年五載地一直賴在你這院裡不走吧?”
“此事你大可放心,林三爺的管家已經開始相看宅子了,我讓人把修竹園打掃了出來,若沒有意外,她會把那宅子賃下來。”
“啊?修竹園可是師傅留下來的,你怎麼捨得往外賃?”樑琨頗有些心疼。
“無妨,她那麼樣的一個人兒,治下應該也是嚴謹的,賃給她我倒不擔心。”說到這兒,霍儉臉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來。
嗯?這話聽着怎麼有點不對勁兒?
樑琨多賊呀,一耳朵就聽出了貓膩,忍不住迴轉身子,負手繞着霍儉轉了一圈,上下打量道:“師哥,什麼情況?”
“什麼?”霍儉一驚,瞬間回神裝傻。
樑琨何等好眼力,霍儉臉上的細微變化早就被他洞穿,腦間電光火石之間突然頓悟,忍不住連連跺腳哀嘆道:“師哥,我的好哥哥,你,你怎麼……怎麼這麼糊塗啊!”
“怪不得你已二十有二,卻仍不肯成婚,原來……原來癥結在這裡!”他一面哀嘆,一邊咒罵了一句,“這個什麼林三爺,就是個禍害精,我這就劃破他的臉,讓你斷了這個念想,我將來也好在陰曹地府跟師傅有個交代!”
“樑琨!!”霍儉忍無可忍一聲斷喝,怒罵道,“虧你還是個上陣打仗的長勝將軍,一天到晚淨聯想些沒用的!”罵完,一甩袖走了。
樑琨:“……”
什麼情況?難道是他誤會了?!
三日後,綺翠山莊上上下下一片忙碌。張財帶領小廝們在前院打包裝車,紫鵑則指揮着丫鬟婆子們把女眷們的行李歸類整理。只有黛玉一個人,手執一把高山流水的團扇靜立在前廳的後窗邊,久久未動一下。
這裡是黛玉最愛的一角,打這裡望過去,一汪清流打山上奔流穿過,幾乎貫穿整座山莊,想來當初建園時工匠們也頗費了一番心思,如今成這般巧妙的一景也算是讓人開了眼界。
只不過這樣獨特的景緻從此之後與她無關了。
正在愣神之際,春纖一路小跑着進來回道:“姑娘,不好了,前院小廝來回話,說這莊子的新主家來了,是來給林三爺道歉的!”
“道歉?”黛玉微微驚詫,冷笑道:“一個張揚跋扈欺凌弱小之人,居然能來道歉?我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可咱們都已經要搬家了,他還能怎樣呢?”春纖一臉不解。
“誰知道呢,反正不是什麼好事兒,去會會就知道了!”黛玉說完,轉身來到梳妝檯前坐定,吩咐道,“去把紫鵑叫來,給我換妝。”
前廳內,樑琨足足耐着性子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張財恭恭敬敬地領着一名身量窈窕的年輕公子走了進來。
樑琨也不起身,只擡頭冷眼打量。誰知擡眼一看竟是黛玉,忍不住愣住了,脫口而出道:“原來是你?!”
黛玉悄悄翻個白眼,暗道: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早就料到是你了,果然,果然!
她並未答言,而是施施然在他對面坐下,方淡淡道:“敢問這位貴人,有何指教?”
樑琨心內五味雜陣。
其實,他這次來,的確如黛玉所料,沒安什麼好心——他其實是來打探“軍情”的。他很想來親眼見識見識這位迷住他師哥的小白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沒想到,一見面才知道居然見過!
呵,怪不得師哥被一個大男人迷住了心竅呢,原來竟真是個絕色。你瞧瞧,標準的瓜子兒美人臉兒,尖尖的下頜,薄薄的脣瓣,似蹙非蹙罥煙眉,似喜非喜含情目,呵,好一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啊!
黛玉冷着臉問了話,就洗耳恭聽這位爺的回答,沒想到等了半晌竟沒動靜不覺詫異。待轉眸去瞧時,卻見他似笑非笑垂眸不語,不知道在瞎琢磨什麼,登時越發氣惱。
剛要發作時,卻聽樑琨微微笑道:“並無他事,就是想來說聲抱歉,畢竟林三爺心急火燎地搬家,都是因爲在下的緣故,在下這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黛玉輕哼,並未給他面子:“貴人心裡明白就好。”
樑琨略略尷尬地咳嗽一聲,解釋道:“在下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不過此事也並非對林三爺完全不利。您想啊,若不是在下逼您,您也賃不到修竹園那麼好的宅子不是?那可是這清楓鎮屬一屬二的風水寶地啊!”
“哦?這麼說,我們還得感謝貴人對不對?”黛玉輕諷,“看來貴人今兒登門,不是來道歉的,是來邀功的吧?”
樑琨一聽,頭皮立時有些發麻。他沒料到眼前這個林三爺,表面柔弱可欺,可骨子裡卻是個帶刺的,偏又口舌毒辣,竟讓人一時不知如何接話纔好。
當然,若依他本來的性子,有人敢當面這麼噎他,早一巴掌招呼過去了。可對於眼前這個主兒,他還真有些下不去手。
何況,他還是師哥心尖上的人,雖然他不承認,可這面子還是要給的。
想到這裡,樑琨有些泄氣了。他站起身,勉強大度道:“林三爺說笑了,這事兒說到底都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哪裡又敢邀功呢。不過,修竹園那宅子是風水寶地真沒錯,林三爺可要珍惜啊!”
說完,不等黛玉再呲他,急忙告辭道:“在下還要急着回去打點行裝搬過來,這就告辭了。日後林三爺若是想這莊子了,儘管過來住,在下絕對好生招待!”說完,拱拱手,邁開長腿就走了。
黛玉:“……”
這就走了?什麼人呢!
黛玉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的,罵道:“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個強盜,卻還來苦主這裡邀功,當別人傻子嗎?!”
紫鵑和雪雁等人忙上前勸解,黛玉氣得甩手就回了後院。
誰知纔剛坐定,就見一個小丫頭捧着一個錦盒進來,回道:“姑娘,這是方纔那位新主家專門留下來的,說是給姑娘的致歉禮。”
黛玉一聽越發來了氣,喝道:“丟出去!”
紫鵑聽了,忙從一臉錯愕的小丫頭手中接過來,笑道:“姑娘何苦置氣呢,這禮若不想收,就讓人退回去,不然還讓那人以爲咱們貪財收下了呢。姑娘覺得呢?”
“說得對,我都讓他氣糊塗了。”黛玉氣得撫着胸口道,“就照你說的,讓張管家把禮退回去,就說咱們已經賺夠了便宜,哪能再收他的禮呢,白白讓人瞧不起!”說完,擺擺手讓人去辦了。
一個時辰後,霍氏醫館後院。
樑琨望着黛玉退還回來的“致歉禮”有些氣惱。這個小白臉,還真是不識擡舉,若不是礙着情況特殊,現在不能表明身份,不然非得嚇死他,居然敢拒收他的禮,簡直活膩歪了!
正在氣惱之際,忽聽得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緊接着,便有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響起來:“二師哥,二師哥,你可回來了,蓮兒都想死你了!”
樑琨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頓時頭皮一陣發麻。但人已到近前,由不得他不出來,只得扶了扶額迎了出來。
“蓮兒師妹,你怎麼來了……”
話音才落,宋雨蓮已然來到近前,笑嘻嘻地給樑琨施了個禮,撒嬌道:“人家想你了嘛,你都走了兩年了,就一點兒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