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羣芳宴重頭戲上演。女出題,男作答,聯詩做對。男在橋東風度翩翩揖手行禮,女在橋西羞羞答答屈膝還禮。擡頭看去,男的儒雅俊俏,女的明豔動人,各自歡喜。
事不關己,何輕語樂得在一旁倚欄看戲,戲沒看多久,淑妃和子走了過來,柔聲喚道:“汾陽王妃。”
“淑妃娘娘。”何輕語起身,眉尖微蹙,這後宮兩妃搞什麼名堂,輪流來找她麻煩,真當她好欺負是不是?
“汾陽王妃,請坐下說話。”和子在欄邊坐下,客氣地笑道。
“謝淑妃娘娘。”何輕語向左退了兩步,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輕撫着長裙,緩緩坐下。
“其實我早就想跟王妃說聲抱歉,卻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機會。今日,我要代百惠跟王妃說一聲對不起,請您原諒她的無禮,她所作所爲都是因爲我。”和子開門見山。
何輕語愣了一下,“娘娘在說什麼,妾身聽不懂。”
“那年我從東瀛來大漢,在街頭,王妃被百惠擒住,王妃可還記得?”和子問道。
“哦,娘娘是說那件事。”何輕語苦笑,生平第一次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想不記得都很難,“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是啊,很多年了。”和子輕嘆一聲,眸底露出幾許哀傷,“百惠墓上哦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她如今已是白骨一堆,前塵往事都已煙消雲散。”
“娘娘,死者長已矣,生者自珍重。”何輕語安慰她道。
“今天是百惠的生忌,也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那年她九歲,我八歲。”和子凝視着水榭外面的杏樹,憶起往事,神色恍惚,“我們在一起很開心,一刻都不願分開。我們漸漸長大,我要來大漢和親,她父親要她嫁人。我無力抗爭,只能不辭而別,來了大漢。她不肯放棄,千里迢迢追隨我而來,最後客死異鄉,而我將永遠活在愧疚之中。兩個女子怎能相戀,落到這種地步,是老天對我們的懲罰。”
何輕語驚愕地看着和子,交淺言深,她沒想到和子會跟她說這麼隱私的事,環顧四周,還好沒人注意到她們,不過站在一邊的綺兒和二十二滿臉尷尬,這禁忌之戀,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只怕她們倆人聽都沒聽過兩女相戀的事,輕嘆一聲,道“淑妃娘娘......”
“王妃,你不必指責我,我知道我們錯了,我們不該相遇,更不該相戀。”和子打斷何輕語的話,沉聲道。
“我沒有要指責你,感情的事無關對錯,真正的感情,發自於內心源自於真情,只要是兩情相悅,對方是男是女並不重要。”
和子呆怔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何輕語,“你認爲我們沒有錯?”
“一份真摯的感情怎麼會有錯呢?”何輕語微微一笑,“淑妃娘娘,這裡人多嘴雜,有些事還是不要多說的好。”
和子嘴脣微微顫抖,這麼多年,凡事知曉這件事的人,都是面帶不屑和鄙夷,今天居然有人說她沒有錯,讓她百感交集,眼中泛起了淚光,“謝謝你,汾陽王妃,謝謝你!”
“妾身不過陪娘娘上了一會子花,不值得娘娘道謝。”何輕語眸光微閃,淡然笑道。
“王妃,那天街上那麼多人,可百惠卻偏偏抓住王妃,我想這也是一種緣分。”和子拿着絲帕按了按眼角,“所以我願意把我和百惠的事告訴王妃,我相信王妃不會傷害我,更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也請王妃相信,我是不會傷害王妃的。”
“謝謝娘娘如此信任妾身。”何輕語扯了扯嘴角,若是用刀駕着也教緣分,那定是一份孽緣。
“王妃和王爺是兩情相悅嗎?”和子問道。
“結髮爲夫妻,自當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我知道我所說的,王妃不會輕易相信。我會讓事實告訴王妃,我不但不會傷害你,我還會幫你。麗妃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她不會再有空來找你的麻煩。”和子眼中露出幾分犀利的精光,站起身,攏了攏鬢髮,嫵媚一笑,豔色倍增,“皇上來了!”
何輕語回頭看去,天順帝在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下,由長廊那頭走了過來,他換了身深紫色繡祥雲紋織錦長袍,在春日的陽光照映下,更顯得器宇軒昂,容光煥發。
和子笑盈盈地迎上前去,何輕語微微眯了眯眼,起身走到東甌王妃身邊坐下,笑問道:“王嬸,可挑到滿意的人選?”
博陵王妃笑着插嘴道:“她挑花眼了,看着這個不錯,瞧着那也好。”
“你還不是一樣,還說我。”東甌王妃白了她一眼,“哎呦,這太多選擇其實也挺麻煩的。”
“那個傅小姐站在那裡幹什麼?”何輕語見傅婧兒一人站在橋這頭,對面卻沒有人,奇怪地問道。
“她出了個上聯,沒人對得出來。”東甌王妃笑道。
“是什麼上聯,這麼厲害?把大漢的這些飽學之士都給難住了?”何輕語從荷包裡掏出醃製的楊梅,含在口中。
“我沒聽明白,光聽着這湖那湖的。”博陵王妃皺眉道。
郭蘭汀噗嗤笑出聲,道:“王嬸,她說的是‘遊西湖,提錫壺,錫壺掉西湖,惜乎錫壺。’”
“你聽聽,不就是這湖那湖,攪得我腦仁都痛。”博陵王妃按着額頭道。
何輕語掩嘴將楊梅核吐出了,笑道:“這聯是挺難對的,也難怪那邊對不出來。這位傅小姐的學識還真不錯。”
“哼,女子無才便是德。”鄭親王妃冷笑,“仗着讀了幾本書,就在這裡賣弄文采,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何輕語見鄭親王妃斜着眼睛看着她,便知她是在指桑罵槐,挑眉一笑,懶與她做口舌之爭,只當聾子沒聽到狗叫。
因爲一直無人對上傅婧兒出的對子,她孤零零地站在平橋上,神色顯得有些落寞,微微垂下眼瞼,抿緊雙脣。就在她進退兩難之際,天順帝走上橋,朗聲道:“觀御碑,持玉杯,玉杯碰御碑,餘悲玉杯。”
傅婧兒臉上的笑容有驚喜,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就像鄭親王妃所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如果今日無人對出下聯,那麼別人不會稱讚她的才學如何好,只會說她沒有分寸,自以爲是,驕縱無禮,沒有家教。
“皇上和傅小姐這上下聯對的真是天衣無縫,皇上身邊已經有麗妃妹妹那樣的美人相伴,如今又多了傅小姐這位才女,真是可喜可賀!妾身恭喜皇上!”和子揚聲道。
片刻的靜謐後,其他人也跟着高聲道:“恭喜皇上!”
“婧兒容貌才情皆佳,皇上你可別委屈了她,就封做才人吧!”太后順水推舟,若是這個傅婧兒能讓皇上不再想着何輕語,別說封她才人,就是讓她當貴妃也行。
傅婧兒驚詫地說不出話,甚至都忘記了磕頭謝恩。
僅對了個下聯,後宮就多了個女人,這讓天順帝始料不及,微眯了眯眼,後宮多幾個女人,他並不反對,只是,眸光微轉,看到坐在西杏榭裡的何輕語,見她目瞪口呆看着這邊,薄脣彎起愉悅的笑弧,心情大好,走到傅婧兒面前,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的話,妾身姓傅,閨名喚婧兒,妾身的父親是翰林院學士傅文勃。”傅婧兒恢復了平靜,跪下道。
“原來是傅學士之女,你的婧字可是女字旁加個青?”天順帝問道。
“回皇上的話,是的。”傅婧兒柔順地答道。
“是個名副其實的好名字。”天順帝伸手扶起她,眼睛卻始終盯着坐在榭裡的何輕語,見她扭頭看着長廊的另一邊,臉上洋溢着甜甜的笑,便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言庭羲龍行虎步的從那頭走來,眸色一寒。
“謝謝皇上誇獎。”傅婧兒畢竟是姑娘家,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被男人這樣握着手,頓時羞怯地低下了頭,滿臉緋紅,全然沒有注意到,那個緊握着她手的男人,目光並沒有在她身上。
“微臣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言庭羲大步走到天順帝面前行禮道。
“汾陽王怎麼回來上林苑?”天順帝沉聲問道。
“皇上,內子自去年生了一場大病後,身體一直不好,微臣擔心她身體有所不適,特意來接她回府的。”言庭羲道。
“已過了申時,母后,您看這宴是不是該散了?”對何輕語在路上被劫殺之事,天順帝心存一份愧疚,言庭羲拿這個當藉口,他就不好再說什麼,更何況何輕語畢竟是汾陽王妃,他不能不顧忌顏面,強行留人。太后眸光一閃,道:“哀家也坐乏了,散了吧!”
既然太后發了話,這羣芳宴就到此結束,衆人離開上林苑,各自回府。
“爲什麼突然來接我?”何輕語靠在言庭羲懷裡,問道。
“我餓了。”言庭羲擡起手,撫摸着她柔順的長髮。
“色胚,就知道想這個。”何輕語臉紅,坐起身來,嬌嗔地瞪了他一眼。
言庭羲一本正經地道:“娘子,我中午沒用膳,現在都過了申時,我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你還罵我。”
“你中午爲什麼不用膳?你去哪了?”
“因爲我突然很想吃娘子親手做的蛋炒飯,所以就吃不下廚娘做的飯。”言庭羲彎起嘴角,眉眼間滿是促狹的笑意,湊到何輕語面前,“不過爲夫不介意先吃娘子,再吃蛋炒飯。”
“討厭,你故意捉弄我。”何輕語惱羞地推開他。
言庭羲朗聲大笑,長臂一伸,將她摟入懷中,“娘子,今天在宴會上有沒有什麼事發生?”
“沒什麼大事,我都能應付。”何輕語輕鬆地笑了笑,把在宴會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連齊婉凝都懷孕了,語兒,我們要努力了。”言庭羲低頭汗珠她的耳垂。
“言庭羲!”何輕語按住他不老實的手,嘟着嘴,不滿地捏了他手背一下,“我說了那麼多事,你就聽進去了這一件。你倒是分析一下,和子爲什麼要幫我?”
“這還用得着分析,娘子,你想想看,一個和親公主,在大漢無權無勢無根基,她向你示好,還能爲了什麼?”言庭羲的手停在何輕語肚子上,“語兒,這裡會不會已經有個孩子了?”
“我不知道。”何輕語眸色微沉,上個月她的月事如期而至,這個月的月事還有七天,不知道會不會來。
“現在沒有沒關係,我們一直努力做下去,做到有爲止。”言庭羲親了親她的臉頰。
何輕語蹙眉,“萬一我......”
言庭羲用手掩住她的嘴,正顔道:“不許胡說,呼延給你診過脈,你的身體沒事,你一定能生下我們的孩子的。”
何輕語抿了抿脣,把臉埋進他懷裡,不讓他看到她臉上的那無法斂去的憂色。在這裡沒有現代那些先進的儀器,根本就無法查清她爲什麼不能受孕的原因,再這麼下去,就算言庭羲能遵守承諾,其他人呢?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讓言庭羲陪呼延寒衣去女真的聖旨是在三月初六晚膳之前來的,當時言庭羲和何輕語正在房裡討價還價。
“只做三件,不能再多了,做針線活好累的,你一點都不心疼我。”何輕語撒嬌加指控,爲的就是能賴掉昨日答應幫他做五件寢衣的事。
“你昨天答應做五件的,不能反悔。”言庭羲堅持。
“昨天答應的不算。”何輕語想到昨天在牀上籤訂的不平等條約就懊惱不已,貪戀男色真是誤事!
“爲什麼不算?”言庭羲把何輕語按在軟榻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狐狸眼一閃一閃的,“娘子,出爾反爾非君子所爲。”
“我本來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當然可以出爾反爾。”何輕語明眸流轉,笑得狡黠,“王爺,你可是男子,不要跟女子這麼計較,好不好?”
“爲夫很大度,絕不和女子計較的。”言庭羲微眯了眯眼,脣角一勾,笑得意味不明,“五件寢衣,娘子要是實在不願做,那就不做好了。”
何輕語懷疑地看着他,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肯定有什麼陰謀,眸光流轉,“你又想打什麼壞主意?”
“少一件,爲夫就讓娘子三天下不了牀,少五件,就是十五天。”言庭羲身子壓了下去,額頭碰着她的額頭,“爲夫就用這個辦法來懲罰娘子的出爾反爾好不好?”
“不好,我做五件,保證一件不少。”何輕語立刻投降。
“娘子,你不需要這麼識時務的。”言庭羲遺憾嘆氣,支起身子,狐狸眼一閃一閃。
“少來,你讓我做衣服,根本就是個藉口,你就想着我出爾反爾,好懲罰我。”何輕語翻了個白銀,“我纔不上你的當呢!”
“敢情我家娘子剛纔是故意在逗爲夫玩!”
何輕語一挑眉,得意洋洋道:“你才知道啊!”
“壞丫頭,居然敢逗夫君,看了爲夫要大振夫綱才行!”言庭羲低頭要去咬她的脣。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就聽到同寬略顯慌張的聲音,“王爺!聖旨到,請您快去接旨。”
聖旨!
何輕語臉上的笑容一僵,聲音顫抖地喊了一聲,“言庭羲。”
“別這麼擔心,不會有事的。”言庭羲低頭親了親她的脣,翻身坐起,整了整衣襟,“我去接旨。”
何輕語擔憂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心揪得緊緊的,爲什麼會突然來聖旨?出了什麼事?
言庭羲沒讓何輕語擔憂太久,他很快就回來了。
“是什麼事?”何輕語急聲問道。
“沒事,呼延要去女真娶蒲莎,皇上爲了慎重,讓我和李景明陪着去。”言庭羲笑道。
“原來是爲這事,真是把我嚇壞了。”何輕語鬆了口氣,“那你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就走。”
“這麼急?”
“呼延都已上了三道摺子,皇上要再不讓他去,他會急瘋的。”言庭羲接過何輕語遞上的水,喝了一口,笑道。
“算了吧,我纔不信他會着急,上巳節他還去參加那個什麼羣芳宴。”何輕語撇嘴道。
“是太好讓他去的,他不能不去。”言庭羲伸手將她抱在懷裡,“我去女真來回要三個多月,是不能趕回來給你過生日了,怎麼辦?”
“沒關係,等你回來再給我補過好了。”何輕語挪了挪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懷裡。
“好,到時候我送你一件禮物,保證你喜歡。”
何輕語想起去年他送的那個泥塑,抿脣一笑,道:“只要是你親手做的,我都喜歡。”
“這件禮物不是我親手做的,不過是我畫的圖。”
“是什麼?”何輕語好奇地問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不告訴你。”言庭羲保持神秘。
何輕語眸光微轉,“等你回來,我也送一份禮物給你。”
“你要送我什麼?”對他小娘子打什麼主意,言庭羲是心知肚明,他不去拆穿她,順着她的意,笑眯眯地問道。
“我也不告訴你。”何輕語俏皮地笑道。
果然是這樣,言庭羲笑出了聲,在她的櫻脣上輕咬了一下。何輕語伸手摟着他的脖子,正顔道:“你在路上要多加小心,注意身體。家裡的事,你不用惦記,我會照顧好父王母妃,也會照顧好我自己的。”
“我會的。”言庭羲慎重地道。
離別在即,兒女情長,難分難捨。
轉眼到了三月初八,何輕語隨言丗臣和太妃到城門送言庭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