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待諸事辦妥,已是臘月二十日,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年關已近,南京城內的百姓不顧寒冷,紛紛涌上街頭採購年貨。他們的熱鬧,驅散不了何府的清冷。

何輕語披着一件純白的棉袍,靜靜地站在廊下,擡頭望着灰濛濛的天,黯然神傷。四年前,徐琳離世,她尚有何旭然陪伴,父女相依爲命,到如今何旭然溘然長逝,她再無人相陪,一陣風吹過,屋檐上的雪花隨風而下,掉落在臉上,冰冷刺骨。

“小姐,綺兒的母親和哥哥進府,想贖綺兒回去。”文嬤嬤走到何輕語身邊,輕聲稟報道。

何府的下人不多,可也不少,何旭然故去後,何輕語一人也用不了那麼多下人,只是已近年關,纔沒有打發人出去。既然綺兒的母兄來贖,何輕語問明情況,連綺兒賣身錢都沒要,就把賣身契還給她,道:“綺兒,隨你母親哥哥回去吧!”

綺兒跪下給何輕語磕三個頭,道:“小姐,綺兒走了,您多多保重。”

“你也要多多保重。”何輕語扶她起來。

綺兒垂睫,掩去眸底的不捨,轉身離去。

目月交替,生死輪迴,辭舊歲,迎新年。正月初八,秦氏誕下一子,徐瑞爲小孫兒取名徐梆。

過了元宵,徐母捨不得何輕語一個人住在何宅,孤苦伶仃的,親自來接她去定國候府。

“外祖母接語兒去住,是愛惜語兒之意,只是語兒新近喪父,在府中穿白衣素服多有不便,還請外祖母見諒,等語兒守滿三年孝,語兒一定過府陪伴外祖母。”何輕語娩拒了徐母的提議。

何輕語說的在理,徐母不好勉強。雖然同意何輕語繼續住在何府,但是徐母還是常常不辭辛苦的過來看她。而醇王妃、朱氏也憐她孤苦無依,也時常過府探望。

何輕語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她獨立支撐門戶,自是處處小心,時時注意。有客來訪,除了醇王妃、徐母等幾個女眷,其他人一律由何方這個大管家去招呼,就連陳爍和徐家兄弟,她也不見。見她如此自重,徐母十分的心慰。

在外有醇親王府和安國候府當靠山,在內有何方等忠僕扶持,到沒有人敢上門來惹是生非,何輕語居家的日子過得平靜安逸。

到了二月,天氣漸暖,這時候找事做也方便,何輕語就想把打發一些下人出去,誰知沒有一個人願走,甚至有人說不要月錢,只要一日三餐,也要留在何府。

何輕語不願傷了這些忠僕之心,便將他們全部留下,想法重新安置。而她名下的生意是越做越紅火,布店的成衣生意更是讓青梨稞得腳不沾地,何輕語索性把成衣分了出來,另開一店,取名霓裳坊。幾個店裡都缺人手,府中空閒的下人都有了出處,自是皆大歡喜。

何府在何輕語的手上沒有敗落,而是愈加興旺。何方看在眼中,喜在心頭。就算何府這一代的主子是女子,那也是不讓鬚眉的巾幗英雄,等大小姐及笄,再招郎入贅,到時候……

何方是越想越開心,頜下的鬍鬚笑得一顫一顫的。正在看帳本的何輕語擡頭看着他,笑問道:“方叔,你在想什麼呢?這麼開心,說出來,讓大家聽了也高興高興。”

“沒想什麼,沒想什麼。”他的那個想法,不好宣之於口,忙竭力否認。

“八成是方嫂子今天會做好吃的給大總管,才讓大總管笑得連口水都流出來了。”秦嬤嬤笑道。

何方忙用手去撩嘴角。

衆人見狀,鬨堂大笑。

何輕語只是隨口問問,並不糾結這個問題,低頭繼續看帳本。

“沈先生來了。”門外小丫鬟稟報道。

何輕語一愣,選個時辰,沈燕如過來做什麼?

小丫鬟掀起門簾,沈燕如快步走了進來,悲聲喊道:“語兒!”

何輕語又是一愣,見沈燕如臉上帶着傷,忙問道:“先生,你這是怎麼了?趙老太婆又打你了?”

“語兒,饒奎被放出來了。”

“怎麼可能?他不是被判秋後處斬,怎麼會放出來?”何輕語驚問道。

“是真的。剛纔他帶人去胭脂鋪,打砸了一通,還打傷了好幾個人。他…… ”洗燕如不願重夏饒奎污言穢話,頓了頓,“他說明天還會再來砸,要砸得我們關門。”

“這還有沒有王法了!”何輕語氣憤地道。

“小姐,有錢能通神。”何方道。

聞言,何輕語默然。沈燕如輕嘆。

“青稞姐姐、藍秣姐姐來了。”小丫鬟又道。

何輕語擡頭一着,進來的青稞和藍秣臉上也帶着傷,“小姐,剛來了一夥人把店子給砸了。”

顯而易見,這也是饒奎所爲。

何輕語冷笑,咬牙道:“讓他砸。”

“小姐!”青稞和藍秣不解地看着何輕語,小姐是不是被氣瘋了?

“方叔,派人去算損失。”何輕語挑眉,眸中寒光閃過,“他仗着有錢能通神,我這次不但要把他再送進死牢,還要讓他把家底賠光,着他還怎麼囂張?”

“老奴這就去辦。”何輕語的雷霆手段,何方非常欣賞,含笑自去。

只是何輕語沒想到的是,她這邊還沒動手,那邊已有人搶先一步把饒家給處置了,並且帶着饒家的全部家財上門來邀功。

“民士給三皇子請安。”何輕語襝衽行禮。

“語兒不必多禮。”三皇子雙手虛扶,眉開眼笑地看着眼前一身素服,飄逸出塵的何輕語,心中感嘆,要見佳人一面,還真是不容易!

“三皇子請坐。”何輕語禮貌地請他坐下,又吩咐婢女沏上熱茶。

“語兒近日可還安好?”三皇子笑問道。

“民女一切都好。”何輕語淡然道。

“錯了。”

何輕語擡眸看着他,不解地問道:“哪裡錯了?”

“父皇已封語兒爲縣主,語兒怎麼還自稱民女?”

何輕語不知道被封爲縣主,應該如何自稱,三皇子說她錯了,那她就認錯好了,道:“謝謝三皇子指正。”

“又錯了。”三皇子細長的丹鳳眼裡閃過一抹促狹的精光。

何輕語微皺眉,這人到底是來送饒家家財的,還是來挑她刺的?微微垂睫,虛心地道:“請三皇子指教錯在何處?”

三皇子掃了一眼站在何輕語身後的那一排婢女,“妹妹的記憶還真差,那日在王叔的府上,我曾說過的話,妹妹不記得了?”脣角上勾,露出邪邪的壞笑,“需要我提醒妹妹嗎?”

“我記得了,三哥哥。”何輕語非常識時務。

何輕語改口改太快,讓三皇子頗感遺憾,端起茶杯,吹了吹杯中的浮茶,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

這人又想耍什麼花樣?

何輕語眉尖微蹙,眸光微轉,抿緊雙脣,管他耍什麼花樣,她都奉陪到底。

一杯茶已喝完。嬸女又送上新茶。三皇子一直在觀察何輕語,見她表情平靜,神態自若,微眯的雙眼露出讚許的神色,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不但容貌出衆,爲周身的氣派,定能母儀天下,微微一笑,道:“小祿子,把帳薄、地契和銀票交給縣主。”

站在三皇子身後的太監小祿子把手上的小包遞給了子衿,子衿接過,放在何輕語身旁的高几上,打開,裡面是兩個帳薄、一疊地契和銀票。

“這是饒家賠給妹妹的。妹妹點算一下,看可抵得住你店裡的損失。”三皇子笑道。

何輕語捧過緗兒遞過來的算盤,當着三皇子麪點算起來。何輕語會算帳,這三皇子不覺得意外,可是何輕語算盤打得那麼熟練,卻着實讓他驚歎不已,她的動作簡直可以用運指飛來形容!她難道還特意去練過?

一盞茶的時間,何輕語已點算清楚,合上帳薄,拿起那疊銀票,遞子衿,道:“這個算是送給三皇……”

“嗯哼?”三皇子挑眉,有威脅的意思在裡面。

何輕語忙改口,“這個算是送給三哥哥的辛苦費。”

“不用,我不缺這點錢。”三皇子大方地揮手道。

“我知道三皇……哥哥,不缺這點錢,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以後有事也好再找三哥哥幫忙。”何輕語笑道。

何輕語這句話是客套話,但是三皇子聽了很高興,欣然接受了那疊銀票,道:“語兒有事,儘管開口,三哥哥一定爲你辦得妥妥當當。”

“謝謝二哥哥。”何輕話淺笑盈盈,端起茶杯舉了舉,“三哥哥請喝茶。”

三皇子得意地笑了起來,整治了貪贓枉法的官吏,得到了父皇的讚賞,查沒了惡霸的家財,得到了語兒的笑顏,這件事幹得太漂亮了!

正在三皇子自鳴得意時,文嬤嬤進來稟報道:“小姐,醇王世子派人給小姐送來兩盆奇特的花,說是從胡商手裡買來的。”

“奇特的花?”何輕語好奇的起身去看。

三皇子不滿地橫了文嬤嬤一眼,文嬤嬤低着頭,當沒看到。院中,擺放着兩個瓷盆,盆裡種着兩個滿是刺的綠色圓球。

三皇子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東西,皺眉道:“這是花?”

“這是仙人球,它是可以開花,還可以吃。”何輕語爲他解惑。

“仙人球?可以開花?還能吃?”三皇子質疑何輕語的說法,伸出手指去戳仙人球。

“不要!”何輕語出言阻止,已然晚了一步,三皇子被刺得縮回了手。

何輕話鴦笑地看着他,“被刺倒了吧!”

“很痛!”三皇子苦着臉裝可憐,把手伸到何輕語面前,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扎進了幾根刺。

“誰讓你手那麼快的。”何輕語笑着伸手幫他把刺撥了出來。

何輕語嬌嗔的話氣,讓三皇子很得意,她果然是心疼他的!

“你們兩個把它們搬到太陽下面去,不要給它們洗太多……”

“何輕語,你給我滾出來!何輕語,你這個賤婢,滾出來!滾出來!你這個死爹沒孃的賤丫頭!”怒吼聲從門外傳來,由遠至近。

何輕語怒目而視,闖進來的是怒氣衝衝的陳氏。下人們因爲顧忌陳氏的身份,不敢真攔她,眼看着她怒吼着,不顧禮儀地闖了進來。

“大膽!你是什麼人?膽敢直呼縣主的名諱!”三皇子已搶先怒斥道。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陳氏高聲還擊,卻在看清她面前的人是三皇子後,聲音在最高亢的地方戛然而止,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

“三舅母大駕光臨,可是找語兒有事?”何輕語明知故問。

陳氏嘴角微微抽搐,艱難地擠話道:“沒事,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在家好不好?需不需要添置什麼東西?”

這個彎轉得實在太不高明,何輕語怒氣消散了一半,忍着笑道:“勞三舅母惦記,語兒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陳氏虛假地笑道。

“舅母難得過來着話兒,請進屋,喝杯茶吧!”何輕語禮貌待客,嘴迫的笑容隱隱帶着幾分譏誚,明知饒家有錯在先,陳氏還要強出頭,實在是愚蠢到極點。

“不用麻煩,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被三皇子陰冷的目光盯着,陳氏膽戰心驚,那敢多停留,轉身就走。

“謝謝三皇……哥哥。”何輕語誠心誠意地道謝,這仗勢壓人的感覺還不錯,要不是有三皇子在,打發陳氏肯定要費些手腳。

“語兒不用跟這般我客氣,要是她再敢來煩你,你打發人去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掉一切麻煩。”三皇子霸氣十足地道。

何輕語垂睫道:“三舅舅會管好三舅母的,就不勞三哥哥出手了。”

三皇子盯了她一眼,道:“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何輕語微蹙了一下眉,這次她是沒辦法,才勉爲其難見了他。她可不想他常來常往,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付他。眸光一閃,或許她該找個地方避開他。

三皇子想常會佳人的願望沒能實現,從去年七月就叫壤着要來的東瀛公主,終於在暮春時節抵達了南京城。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讓東瀛公主專美,漢英宗在去年十一月下旨在全國各地選秀,還特意選在東瀛公主進城的這天,讓各位秀女一同進城。

這一天,南京城內萬人空巷,爭睹美人風彩。

何輕語對秀女沒興趣,到是對那位飄洋過海而來的東瀛公主很感興趣,不知道是怎樣的美人?帶着添香幾個去街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