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銀。
雲微瀾在踏出安平王府大門時,腦海裡依然是不經意回頭間,那立於階上的男子模樣。
長身玉立,負手於階,明盛浩大的月光籠他於其中,發如墨,袍如雪,衣角輕揚,他在那裡,眸光寧靜而悠遠,淺淺微笑而望,似隨時會御風而去。
有一瞬,她沒有收回目光,看着他想,若真成了仙,那也是個禍害仙界女子的仙。
時辰尚早,她並不急着出內城,融身於璀璨華麗的京都街市,感受着中秋將至的濃濃氣氛。
上一個中秋節,她是怎麼過的?
好像自己一個人在宿舍裡打了火鍋,喝了半瓶老白乾,什麼賞月遊湖之類的所謂浪漫事都沒幹,吃到一半的時候有人來敲門,打開一看,卻是送了一盒月餅過來的老教官。
別人都怕老教官,她不怕,只是也不敢沒規沒矩地瞎胡鬧,那回許是因爲過節,雖然火鍋熱氣蒸騰,薰了整間屋子,可一個人到底失了份熱鬧,便將送完月餅轉身要走的老教官拉進了門,硬是給他撈了一大堆的菜,滿了酒,將剩下的半瓶老白乾一干到底。
如今想來,往事歷歷在目,卻又似了隔了一輩子那麼久,想起來都是一幀幀泛了黃的老照片。
“這位可是安平王府裡的文八?”正駐目而望,卻有人上前,在她身邊相問。
她回頭,見是一名身着綢衣長衫的中年男子,雖然語氣有禮,但面無笑容,讓人感覺不易親近。
對於不認識,又不易親近的人,她向來保持距離,因此只是看着他,並沒有回答。
“我是御史大夫許伯年許大人的隨侍,”那人見她不答,卻也沒流露出不快,自報了家門,“我家大人想請你過去一敘。”
說罷,他指了指一側。
雲微瀾順着他的手勢看過去,只見一頂不起眼的灰色小轎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若是不留意,很難讓人注意到。
腦海裡浮現出那張嚴肅而不苟的臉,她沒有多言,朝那邊走了過去。
許伯年幫過她,雖然沒有他的作保,文璟也會出面應對,但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在她心裡,恩怨向來分明,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出手幫過她,便是欠了一份情。
只是她自己都沒發覺,對於許伯年,她總有種淡淡的特殊感覺,總會因爲他想起同樣面容冷肅卻心懷關愛的老教官,不自覺便多了分想親近的心。
隨侍快步上前,先她一步掀起了轎簾,躬身對裡面的人說道:“大人,人來了。”
“嗯。”裡面淡淡地迴應了一聲,隨後,一隻清瘦的手扶着轎子邊緣,一人俯着身子從裡面跨了出來。
花白的頭髮,同樣花白的鬍子,嚴肅得讓人連絲想開玩笑的念頭都想不來的臉,一身樸素的便服,這便是御史臺最高級別的官員御史大夫許伯年。
“許大人。”雲微瀾微笑拱手,主動招呼。
許伯年擡眼向她看來,一雙精亮的眼睛帶着幾許壓迫,落在她臉上。
他不語,雲微瀾也不相問,只面帶淡淡笑意與他對視,不避不讓,心裡卻在腹誹:身爲父子,在大理寺整天辦案的許承玉比他這個當爹的真是不知和善了多少。
許久,許伯年眼裡利光一收,淡淡開口,“你可知鬱相告了安平王的御狀?”
她點頭,“知道。”
“那你可知,鬱相把你也一併告了,並要求皇上對你從嚴發落,越過京兆府,直接交給大理寺發落?”
將她一併告了?
文璟只說鬱相告了他,卻並沒有說連她一起告,那就是故意瞞着她了?
她輕輕扯了下嘴角,“要真論起發落,也該發落他那寶貝兒子再說吧?況且他兒子的事都得交給京兆府去定罪,憑什麼我反倒要去大理寺了?”
“別人或許覺得這樣不妥,但他是誰?鬱相。”許伯年一成不變的臉終於有了絲別的情緒,那是不屑,“隨心所欲,任性妄爲,損人利己之事他還幹得少嗎?”
雲微瀾聽着他這話,就能感覺出兩人積怨已深,回想起鬱相每每提起許伯年也是一副鄙夷不屑之態,今日朝堂上那番脣槍舌劍怕是戰況非同一般的激烈。
只是,同爲朝官,雖然職責不同,但怎會走到這種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不過轉念一想,御史大夫負責監察百官,連皇帝都能直諫,職責所在,日日彈劾一個不以身作則的相國也不是什麼奇事。
“許大人今日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見他不繼續開口,雲微瀾略略一想,問道。
“並非特意找你,不過是回府途中,正巧見到了你,便找你過來說兩句。”許伯年隱去臉上神色,又恢復了一派的肅然。
“原來如此。”雲微瀾笑了一笑,“上次許大人幫忙作保,我還未向許大人道謝,那這次正好藉此機會,向許大人謝上一謝。”
“謝倒不必,你也只是出手相助他人,老夫身爲御史,雖年老,眼未花,正邪善惡尚能分得清。生存不易,少年人偶爾行差踏錯也是難免,能給機會就不要將人往死路上推,這也是爲官者不可少的仁慈。”
雲微瀾微微有些驚訝。
驚訝於,看似不通人情世故的許伯年,竟然稟着這樣的爲官之道來看待這件事的。
心裡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她正要說話,卻聽得他又道:“老夫看你年紀輕輕,心性卻是極好,不畏權貴,不鑽營私利,是非分明,心存仁厚,是個極難得的苗子。老夫意欲向皇上推薦你爲監察御史,你看如何?”
不如何!
雲微瀾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