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炫不禁奇怪,問道:“怎麼?你不想離開這裡嗎?”柳慕月搖搖頭,說道:“離開這兒,我又能去哪兒呢?回家嗎?我不想回去,不想再見到家裡的人。”
明白柳慕月此時心情的習炫,一時沉默無語。他多想告訴柳慕月,自己想帶她走,娶她爲妻,讓她永遠安全無恙地活在自己的庇護下。可是,昨晚的事情,他還沒有對寒媚欣做出交代,他怎麼能,能無愧於心地向柳慕月求婚呢。
他心中沉沉地疼痛着,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柳慕月,怎麼面對寒媚欣。他輕聲對柳慕月說:“放心吧慕月小姐,我會安排牢裡的人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在這裡受苦。”
習炫離開巡查司之前,對看管牢獄的人吩咐,一定要保證柳慕月有求必應,要是少了一根頭髮,他就要這些人受罰。巡查司的人怎麼敢違抗五皇子的命令,於是當即傳令下去,每個人都要好好照應柳慕月小姐。
而柳慕月的家裡,此時的氛圍和牢獄,倒也差不多少。柳鎮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已經三天,他不出門不見任何人,也不許府中任何人出去。柳心寧被悄悄下葬,府中所有的人都不敢提大小姐這幾個字,更不敢說什麼大小姐去世的話。一不留神,若是說走了嘴,就會遭到柳鎮的責打。
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柳心寧已經不在人世,都只是認爲柳心寧只是突發疾病,正在府中療養。但是選秀在即,已經過了初選的柳心寧,名額還在,是必須要參加下輪選秀地。柳鎮爲了這個煩惱不已,自己下了好大的一盤棋,在最後一步丟子,滿盤皆輸。
可是柳鎮偏偏是不肯認輸的,他想扳回整個局面,爲自己重新營造生機,將死局變活。他在心裡反覆盤算着,柳蕭雅臉龐已經毀了,更何況此時她的意志已經消沉,終日躲在房裡不肯見人。柳慕月被自己關進了大牢,而且即使她不在大牢中,也不能再選秀,習晟是不會看着自己的女兒入宮得寵,讓自己高他一頭地。
那麼,就只剩下柳薰兒了。對啊,薰兒是四姐妹中,樣貌最出衆的一個了。之前的選秀自己不重視她,是因爲薰兒是侍妾所生,不比她們幾個母親尊貴。可是既然柳心寧已經不在了,那麼用柳薰兒來頂替柳心寧的名額,也是正好合適的。
打定了主意的柳鎮,三天後終於走出了房門。他先是去了柳蕭雅的房中,想再安慰一下柳蕭雅。
二夫人還在蕭雅的門前垂淚,一句一句“我的女兒命好苦”,“你倒是開開門,和爲娘說說話啊”。柳鎮看了,也是心疼萬分。他上前敲了敲柳蕭雅的門,說道:“蕭雅,是父親來了,讓父親進去,我有話和你說。”
門開了一條縫,二夫人正要擠進去,卻被柳鎮擋在外面。他一個人進了柳蕭雅的房間,柳蕭雅依舊用紗巾纏着臉,背對着柳鎮。
柳鎮坐到她身後,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心氣兒極高的丫頭,進宮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可是怎麼千巧萬巧的,讓你臉上長了這些膿皰,潰爛如此,只能耽誤你了。可是你放心,爲父會請最好的醫生來給你瞧,一定治好你的臉。退一萬步來說,真要是你的臉治不好了,那麼也不會讓你一輩子無依無靠。爲父養得起,就是重金招了上門女婿,也是有人願意的,所以蕭雅,你不要太難過。”
他長篇大論地說了半天,可是柳蕭雅卻一言不發。柳鎮看柳蕭雅無動於衷,無奈地站起來,準備離開。
可當他剛剛轉身,柳蕭雅卻回頭厲聲說道:“父親,您還是不明白嗎?我們家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都是因爲您太放縱柳心寧了。”
她站起來走到柳鎮面前,手指觸着臉上的面紗,聲音顫抖着說:“父親真的不知道是誰毀了女兒的臉嗎?還是您知道卻一直包庇呢?”
這話直說到柳鎮心中,他知道,他其實一直知道,是柳心寧暗地裡害了柳蕭雅,就是爲了自己可以得寵。他不敢說出來,是因爲他已經在宮中打點了,讓柳心寧中頭魁,這個時候翻出她做的事,柳鎮不情願。
他甚至不敢告訴二夫人,如果二夫人知道,只怕死的心都有,憑什麼自己的女兒要受到這樣的坑害。可是如今柳蕭雅直面問過來,他覺得自己在戰場上都沒有這樣害怕過,這樣恐懼過。
柳蕭雅試圖拉下面紗讓父親看看自己毀掉的臉,卻被柳鎮一把抓住手腕。柳鎮聲音低沉,“蕭雅,別怪父親,我也有我的難處,我知道是我做錯了。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讓寧兒壓過你,你本來應該強過她的。可是你看,現如今我也受到了懲罰,寧兒她,她也已經入土,你也放下這些執念吧?好不好?”
“放下?”柳蕭雅忍不住笑了起來。“父親不想知道柳心寧爲什麼中毒嗎?”
柳鎮垂下頭,說道:“我知道,是慕月。寧兒她作惡太多,她——”
他還沒說完,柳蕭雅就大聲地笑了起來,她的笑簡直讓柳鎮覺得渾身發冷。“那我告訴你吧,不是三妹。是那天晚上,我偷偷去了三妹那裡,把毒粉倒在了柳心寧的衣服裡面。只要她穿上衣服,毒粉就會順着她的肌膚滲透到體內,讓她生不如死。”
柳鎮不可置信的看着柳蕭雅,隔着面紗他都能感受得到她臉上猙獰的表情。這都是怎麼了,都是怎麼了?這個家看來真的是要完了,一個個兒的,都起了殺心了。
“父親把三妹關進了巡查司的大牢,可是爲什麼不想想,三妹究竟是不是狠毒的人。”柳蕭雅的眼睛黯然失色,“這個家裡,只有三妹,手上是乾淨得。”
離開了柳蕭雅的房間,柳鎮覺得身上一層一層地冒着冷汗。這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讓他覺得可怕,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抓住什麼。是啊,他能抓住什麼呢?他想起還在牢中的柳慕月,這個女兒總是這樣不聲不響地揹負着冤屈。她這段日子捱了自己兩個狠狠的耳光,一顆心都被自己給打碎了。
柳鎮無聲的沿着長廊走着,他突然想起了柳慕月的母親,如果她還活着該多好。有這樣一個紅顏知己守着,他也能心甘情願歸隱田園,不再爲了這種權勢爭鬥。可是如果她活着,看到柳慕月受到這樣大的委屈,她還會好好對待自己嗎?柳鎮的心像漏了一個口子的水壺,流乾了心底的情意和希望。
他走着走着,想着想着,最後決定,還是讓柳慕月再在牢中委屈一段時間。他要讓柳薰兒頂替柳心寧入宮,這種行爲一定會爲柳慕月不齒,他也不敢望着她那雙能看到人心底去的眼睛。
等走到柳薰兒房間時,他已經重新打起了精神。柳薰兒正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刺繡,她最近一直苦練刺繡技藝,想將來掌管綢緞莊以後,將繡藝派上用場。
當柳鎮進來並告訴她,希望柳薰兒代替柳心寧入宮時。柳薰兒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怎麼會這樣?自己步步爲營,要的不是這個結果。
她拼命地搖着頭,說道:“不可以,我絕不進宮,如果我想進宮,我就會拼了命地參加選秀地。父親,你不要逼我,我替不了柳心寧,我和她志向不同。”
柳鎮對於柳薰兒的拒絕很是不理解,他不明白爲什麼柳薰兒會不想入宮出人頭地。“你這丫頭在想什麼呢?當然是進宮才能讓你這一生有所依靠,不然,以你母親的身份地位,你將來能嫁給什麼樣的人?如今你能嫁給皇上了,你還不肯?”
“對,我不肯。”柳薰兒堅定地回答。“從小到大,您從來沒有問過我,我究竟需要什麼。您的眼睛裡只有柳心寧,她做什麼您都縱着她,覺得她是撒嬌任性。可是這些年,柳心寧仗着您的庇佑,都做了些什麼呢?如今她死了,您就讓我去頂她的名,我覺得噁心,我不去,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去。”
柳鎮冷靜了一刻,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該如何收拾這個局面。想好以後,他站起身,對柳薰兒說:“我知道,你因爲你母親的身份,一輩子受盡了欺凌,我答應你,只要你替柳心寧入宮,我就爲你母親的家族平反,升她做夫人。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入宮中,不必再受身份的束縛,怎麼樣?”
柳薰兒直視着父親的眼睛,問道:“那爲什麼,這麼多年以來,你沒有爲母親平反呢。”
柳鎮此時已經顧不得那麼許多,他坦白地說:“因爲你母親從來不是真心愛我,她太驕傲了。我若給她平了反,她更不會依附於我。可是如今,只要你代替了柳心寧,我可以爲她平反。”
“我需要時間,我要好好想一想,究竟值不值得,頂替柳心寧。”柳薰兒望着母親房間的方向,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