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2011年的3月的清晨,一串串驚蟄震雷,炸醒了還在睡夢中的萬物生靈。嘩啦啦的春雨洗刷久旱未雨的花城,綠葉和花草上的塵土被春雨洗刷褪去,換來了嶄新的綠色,在浩淼煙波之中,花城的廣闊天地變得更加清新悅目。
還在夢中的李茂才,難得週日這麼放鬆,摟着董小婉溫柔地絞纏在一起,沉睡在甜甜的夢鄉里。一串炸雷夾着春雨把李茂才從夢境中喚醒,他忽然想起昨晚周村的改造規劃已經批覆,建設規劃和城建批覆還在自己的包包裡頭,趕忙翻身坐起來。
董小婉問:“李大哥,剛纔還鼾聲如雷,還是比不過這雷神的鐵錘吧?雷神這幾錘子真是厲害,你驚醒了?”
李茂才說:“是啊,這雷聲帶着閃電,誰還睡得着啊。”
“唉呀,今天是週日,管它呢,天老爺打他的雷下他的雨,我們打我們的雷下我們的雨,來吧。”董小婉嗲聲嗲氣地說着牀上的情話,把李茂才扳倒在毛茸茸的被窩裡,伏在耳邊一陣喃喃情語似綿綿春雨,澆灌在李茂才的心間。李茂才想:來就來吧,就如這炸雷和春雨,是撥動春天的旋律,是澆灌沃土的流泉,也是他起牀前的熱身運動。
雲雨過後,董小婉滿足地望着李茂才,問:“你剛纔說周村的建設規劃批覆怎麼來着?”
“批了,在我的公文包裡。”李茂才說。
“這可是水大哥和潘大姐最想知道的好消息呀,你怎麼不告訴他們?”董小婉問。
“剛剛拿到批文,再說碰上週六日,讓他們好好休息嘛。”李茂才說。董小婉心想:也許這個時候,水大哥指不定也摟着小婉姐或者草兒姐在呼呼大睡呢,因爲她親眼所見,連日來我們爲了周村的規劃和建設忙得好幾個周都沒有休息了。想到這裡,他對李茂才說:“趕明兒上班,我再把批文帶過去,今兒就不打擾他們了。”
“那不行,我可沒這麼沉得住氣,現在是七點鐘,十點鐘我必須打電話告訴他們。”李茂才說。
董小婉一聽李茂才說話的語氣這麼堅決,就不再多言。起牀梳洗之後,開始打豆漿、烤麪包自做早餐。一切就緒之後,才把李茂才從被窩裡扯出來,說:“李大哥,吃早餐吧。”
李茂才享用着精美的營養早餐,望着董小婉溫情地說:“跟你水大哥打電話吧,你告訴他周村規劃批覆弄好了。”
“好哩。”董小婉親暱地答道。
我的手機響了,潘小婉和草兒正在陽臺上練瑜珈,我在浴室裡洗臉。草兒聽見我的電話響了,跑進來拿起沙發上的手機,一看是董小婉的電話,就問:“小婉,有事嗎?”
董小婉一聽是草兒接電話,問道:“水大哥呢?”
“他在上廁所,有事嗎?”草兒先答後問。
“有大喜事,周村的規劃批下來了,老李要我告訴你們。”董小婉說。
“這可是大喜事,你先別掛電話啊,我告訴你婉姐和水大哥。”草兒把手機拿到陽臺上,潘小婉正貼着牆倒立着。草兒說:“董小婉的電話,告訴我們周村的規劃批覆下來了。”草兒邊說邊把電話送在倒着頭立在陽臺牆根上的潘小婉,潘小婉說:“小婉,中午把李書記叫過來吃中午飯,把批文帶着。”
“好着呢。”董小婉對着李茂才嚷道:“小婉姐要我們過去吃中午飯,省得我做中餐,要我們把批文帶過去呢。”
“那好,我們中午好商量商量周村建設的具體做法。”
其實,董小婉關心的不是什麼規劃不規劃,她想水生、想看看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長成啥樣子了。一晃就是七八年了,水生應該讀小學二年級了。她問李茂才:“今天就要見到水生了,我給他買點兒什麼好呢?文具書包行不?”
李茂才說:“上次我見他小房子裡有各種各樣的文具盒和卡通書包,像文具收藏室,不如到新華書店去買幾本小人書吧。”
小人兒書就是字畫兼有的連環畫,董小婉想起自己小時候就喜歡看《西遊記》等四大名著的連環畫,直到現在小說中的人物還記憶猶新,就說:“我們到新華書店去買連環畫。”
董小婉這樣一說,李茂才早餐吃得特別匆忙,狼吞虎嚥般把兩個麪包塞進嘴裡,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豆漿,就反催董小婉說:“我早餐解決了,你快點兒。”
董小婉把麪包往餐桌上一丟,說:“不吃了,留着肚子中午吃草兒姐的大餐,我最喜歡她做的魯菜了。”說着,就拽着李茂才出門下到地下室車庫開車,然後直奔書店。好傢伙,董小婉選了四大名著的連環畫、李茂才選了《上下五千年》的連環畫,放在地上一大摞,怎麼搬上車呢?書店服務員破天荒送了一個拖車,把書放進拖車裡,又送他們到地下室,幫忙把書放進後備箱方纔離去。
董小婉開車到我們樓下後,推車進入電梯上樓按響門鈴,我聽見鈴響,知道是李茂才來了,按住開門鍵,鐵柵門緩緩打開。
董小婉進門後的第一句話就問:“水生呢?”
“在書房看書哦。”草兒說。
董小婉指着拖車裡滿滿一車書說:“給他買了這麼多書,不知他喜不喜歡。”李茂才站在背後,也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李草兒。
“他最喜歡看書了,這些書他一定喜歡。”草兒說。
潘小婉從她房間裡出來了,問道:“周村規劃報告批文呢?”李茂才一撓頭,纔想起來,走的時候被董小婉硬拉着走的,竟然忘記帶來。十分尷尬地說:“對不起,小婉一聽說過來吃中午飯,拉着我去給水生買書,就把規劃落在家裡了。你們稍等,我折回去拿。”
李茂才轉身就走。我們只好讓董小婉進來。
我對草兒說:“水生姑姑來了,要他出來見姑姑吧。”潘小婉說:“我進屋告訴他。”
潘小婉打開水生的房門,看到水生正在聚精會神地做作業,趕忙退出來低聲對董小婉說:“正在做作業呢。”
董小婉說:“不急,別打擾他。”
不到半個小時,門鈴響了,打開開門鍵,李茂才夾着公文包,氣喘吁吁地進來了。
爲了不影響水生,我們輕手輕腳移步到西邊的議事廳,討論周村的項目。
李茂才拿出批文,我們一一傳閱,大喜過望。
李茂才說:“今天本來沒打算打擾你們,但是我憋不住,就要小婉告訴你們了。”
我說:“周村的事情,我們算是做足了準備,前前後後這個項目折騰了幾年,現在終於落定了。在幾個月前,我們就制定了建設祥案,這個祥案也討論過好幾輪,趕明兒週一拿出來再議一議就是了。今天的主要議題是項目的規劃人事問題和周村的協調問題。”
潘小婉問我:“水總是不是有想法了?”
“有是有,這不是要一起商量嗎?要不把三妹和王東盛都叫過來,一起開會。”我問潘小婉。
“我看還是等週一上班再說。這種不讓人休息的工作作風一定要改。”潘小婉說。
“批評得對,大哥就是性急。”草兒說。
“今天是我做得不對,你們別把矛頭對準水總。”李茂才說。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董小婉插話道。
李茂才一笑,說:“我和水總都是性急之人,怎麼偏偏就能吃上熱豆腐呢,而且還是正宗的熱豆腐呢。”
草兒和潘小婉同時把嘴一抿,笑而不語。只有董小婉一人反應強烈,對着李茂才就是一腳揣過去,剛好踢在李茂才的胸脯上,啪的一聲,李茂才故意捂着肚子說:“下手好狠啊,好你個董小婉,看我晚上怎麼收拾你!”
我們都笑了。在打鬧中,我忽然想起,周村建設項目的人事安排在我心裡有一個預案,於是用擊掌的方式叫停嬉笑的場面,提醒幾位注意。
我說:“至於周村項目的人事問題,我是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我個人的意見是由潘小婉擔任項目組長,我和李凰芹、王東盛爲副組長,三個副組長,一個負責項目後勤、一個負責項目人事、一個負責項目外聯。建議由劉詩文擔任項目經理,負責第一經濟聯社的建設工作,鄺志軒擔任項目經理,負責第二經濟聯社的建設工作,範天成擔任項目經理,負責第三經濟聯社的建設工作,林俊峰擔任項目經理,負責第四經濟聯社的建設工作。把這幾個千錘百煉的老員工用起來,放在一線再錘鍊錘鍊,怎麼樣?”
“我說吧,大哥早有想法了。建議還是等明天在董事會上拿出來討論再定。”潘小婉說。
不知不覺快到正午了,水生從書房出來了,在草兒耳旁嘀咕着。我問水生:“你給媽媽講什麼呀?”
“他說肚子有點兒餓了。”草兒說。水生這一提醒,大家覺得肚子都有點餓了,我建議到樓下“湘約時光”去吃中午飯,邊吃邊聊。
董小婉說:“慢着,我給水生買了一車書,他還不知道呢。”
潘小婉說:“水生過來看看。”她指着拖車上的一摞連環畫,然後一本一本遞給水生,囑咐說:“這些書,只能休息時間看,平時做作業或者上課時千萬不要拿出來。”
水生好像沒有聽見似的,被一本接一本連環畫驚呆了。他驚訝地說:“姑姑爲啥這麼捨得呀,送我這麼多畫書。”
“喜歡嗎?”董小婉問。
“喜歡。”水生說。
“喜歡的話,以後姑姑就經常給你買書。”董小婉說。
“姑姑爲啥對我這麼好呀?”水生問。
“因爲姑姑是你的……親姑姑啊。”董小婉眼裡含着淚水,跑過去摟住水生就在額頭上親了又親,水生連說:“好了好了,男生不能和女生親。”
董小婉說:“我是你姑姑,姑姑就是你爸爸的妹妹,姑姑親侄兒是可以的。”大家都笑噴了,只有水生一個人站在那兒發呆。
水生的童真是在骨子裡頭,在他的想象天空裡和一切精神世界裡,一時搞不懂這個年輕女人與他的微妙關係,他有些害羞地拉住草兒,把臉背過去,躲過大人的嘲笑。
我和草兒一直都在考慮,什麼時候告訴他的身世,讓他明白真相,明白自己的來歷。而潘小婉認爲,在孩子還沒有成年時,最好不要將真相捅破,孩子的心靈是純正而脆弱的,一旦受到打擊他會誤認爲家庭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了,在精神上不再依賴,在情感上他又無法接受現實,使孩子陷入兩難的境地。
吃飯時,董小婉說:“今天本來是想吃草兒姐做的菜,沒想到你們下館子了。”
“爲了吃李總做的菜,小婉連早餐都沒吃,留着肚子呢。”李茂才說。
“別李總李總的,應該叫什麼呀!叫姐姐!”董小婉說。
“我明明比李總大好幾歲,叫她姐姐,我叫得出來嗎我?”李茂才說。
“雖然不差輩兒,但草兒確是小婉的姐姐,怎麼稱呼隨你。”我說。
李茂才一臉委屈的樣子,連說:“好好,我叫我叫。”於是把碗筷一放,向草兒行了一個拱手禮,說:“姐姐,謝謝你!謝謝你照顧水生!”
我趕忙說:“照顧水生,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不管你事。”董小婉不停地給水生夾菜,水生說:“姑姑,你別夾了,我都吃不下了。”
董小婉說:“慢慢吃。”水生就慢吞吞地吃着,實際上是在磨時間,根本不想吃飯了,只是看見大人們還在用餐,不好意思下桌。水生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他很討厭這種幾個大人圍着一個小孩兒,問這問那的場面。這種場面對於一個小孩兒,無疑是在圍堵一隻沒有成年的羔羊,他想逃避想放飛自由,但無法脫離這種沒有緣由的糾纏。於是,我就告訴他說:“吃不下去了,可以不吃了,不要勉強,勉強用餐,影響身心健康。”我話剛一說完,水生說:“謝謝爸爸,還是爸爸最好。”
不知道董小婉心裡是否難受。她臉上雖有那麼一絲不快,也許就幾秒鐘,幾秒鐘過去之後,她仍然把自己演繹成一個母親的角色。
水生下桌,董小婉馬上爲他斟茶,水生抿了一口說:“太燙了”,就坐在沙發上翻閱他揣在身上的連環畫《水滸傳》。
水生很快進入了書畫之中,什麼魯智深道倒拔垂楊柳、林沖誤入白虎堂、晁蓋智取生辰綱、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武松景陽岡打虎、魯達拳打鎮關西、大鬧五臺……一個個精采絕倫的故事把水生帶進了水泊梁山的江湖豪俠世界裡。
李草兒說:“這孩子只要一丟下碗筷,就鑽到書裡頭了,這如何是好?”
潘小婉說:“這是受他爹的影響,大哥不也一樣嗎,只要一看書,我和草兒都不重要了,只有水生一個人敢打擾他靠近他。”
這時候,李茂才正在回憶小時候的自己,爲借一本小人書,到處跟人說好話。在他的記憶裡,眼前的世界是七十年代的小山村,家裡晚上點煤油燈,要等父母睡着了,才能點燈偷偷看書。有時候看書看入迷了,不知不覺一燈油燒完了,第二天被父親揪着耳朵罵。
想到這裡,他感受到水生正是童年的自己,只不過水生出生的時代不同,落戶的環境不同,他從心底感激我和草兒、還有潘小婉,爲水生營造了一個書香氤氳的空間。他脫口而出大聲說:“我覺得水生就是我的童年,我小時候,就是一個書不離手的書呆子。”
我們都爲李茂才的勇氣而感慨,同時又不得不提醒他,爲了水生的健康成長、爲了水生的未來,爲了孩子的聲譽,也爲了李茂才的前程,不能失去理智,對孩子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必須告訴他只能剋制內心的情感,把心裡的煎熬變成無言的父愛,默默承受、獨自承受。
我壓低聲音對李茂才說:“老李,你注意,必須注意。不要爲了自己的私念,千萬不要,我求你,爲了我們的兒子。”
李茂才內心的撕裂,好像傷痕越來越重,無法癒合。他難受地抱着董小婉,竟然像孩子一樣,嚶嚶地哭出聲來。這正是——
骨肉相見有隱情,
舊傷又添新裂痕。
父子之情難相親,
咫尺之遙難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