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一物降一物

搶了碧靄的托盤,拋下一屋子的嬌聲笑語,楚言走出太后寢宮的正殿,趕忙找人問:“冰玉在哪兒?”

好容易在一座假山後面找到正悶悶發呆的冰玉,吁了口氣,慢慢過去挨着她身邊坐下,捉住她忙碌的雙手:“看看這些花草被你扯的!要讓何七看見,我可不護着你!”

冰玉停下手,把頭靠在她肩上,不說話。

“還惱?要不,我再想個法子作弄作弄納爾蘇?那個丫頭看着怯生生,怪可憐的,就先饒了她吧?”

冰玉璞哧笑了出來:“把我當成了什麼人?勸你消停些吧,鬧得還不夠麼?”

“心疼了?呵呵!那就算了。”

冰玉啐了一口:“我是心疼你,挨太后一頓罵,罰了一個月不許出宮,還白白磕了好幾個頭,也不長點記性!”

“太后明着罵我,暗地裡可對我說:丫頭,下回那小子惹惱了冰玉,你讓他繞着北海跑幾圈都成,別把平郡王府的臉丟到大街上去。彩雲那邊的生意好得忙不過來,全是沾了納爾蘇的光,我也該謝謝他。平郡王老福晉和福晉是你的長輩,我磕幾個頭也沒什麼,誰讓我把她們家小王爺臊得在家裡躲了一個多月,連大喜的日子都不肯出來敬杯酒呢?”

“哼,他哪裡是臊的?躲在溫柔鄉里蜜裡調油呢!”有點醋味哈!

“你要不放心,趕緊嫁過去看着。”

“想得美!平日裡甜言蜜語的,這回正要睜大眼,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誰在乎他是不是王爺世子,我要看不上,纔不嫁呢!”

“聰明女孩!”楚言由衷地稱讚,頗爲欣慰:“不枉我爲你操心。”

“誰爲誰操心呢?你光顧着管別人的事兒,有那工夫也不替自己打算打算……”

“哎呀,我剛想起來,跟舞蘭約好了——”

“姑娘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八爺——”可兒一路打聽着找過來,看見她身後的冰玉,有些不知所措。

饒是她住口得快,冰玉可沒落下那兩個字,一臉曖昧地推了推楚言:“快去吧!這種事也能把舞蘭拉出來作幌子?”

舞蘭是被她拖來做擋箭牌,可誰知道胤禩突然會來?楚言有些無奈,可兒這丫頭八成是被他收買了,只要碰上和八阿哥沾邊的事就熱心得不得了。胤禩這麼明目張膽地找到慈寧宮來,會是什麼事?

目送好友走開,冰玉悄悄地嘆息,藏着所有的心事,對所有人笑,對所有人好,她要陪着這樣的楚言,能多快活一天就多快活一天。

八阿哥一襲青衫,正揹着手,意態悠閒地觀賞廊下盛開的西府海棠,聽見腳步聲,轉過身,含笑看來。

楚言頓了一下,規規矩矩地走過去行了個禮:“給八爺請安。”

“罷了,今兒冒昧,有些事兒要你幫幫忙。”

“是。八爺既喜歡這花,不如就在這院裡說話?可兒,沏杯——就前幾天我們自個兒弄的竹心茶吧,請八爺嚐嚐。”

八阿哥一直微笑着,靜靜地注視着她,直到她完成作爲主人的“義務”,兩人得以坐下說話,才慢慢地開了口。

他是爲了九阿哥的事來的。九阿哥跟着去了新行宮,可有了八阿哥的安排,其實沒他什麼事兒,閒着沒事兒,就跑了趟盛京,名爲考察當地建材市場,結果考察回來一個大姑娘。

那姑娘和楚言還有些淵源,是遼東佟家的女兒,本來是今年的秀女,託了佟家的關係早早辦了免選。選秀是免了,家裡讓她嫁人,大姑娘不樂意,女扮男裝逃了出來,也不知怎的遇上了九阿哥。下面一段,八阿哥言語不祥,楚言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猜到,小紅帽遇到大灰狼,什麼下場?九阿哥大概吃完了,抹嘴的時候發現這姑娘不是他能隨用隨扔的,犯起了難。

“好啊,九爺好本事!欺負到我們家頭上了!吃幹抹淨,就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哪有這麼美的事!”楚言冷笑。

八阿哥皺了皺眉,仍是好聲好氣地說:“九弟是想娶的,已經託了佟爾敦跟她家裡提親,連聘禮都送過去了,她父親兄長也已經答應。”

“不答應行麼?好好的女兒妹妹,就剩骨頭渣了。”楚言繼續義憤填膺,轉念一想:“一邊願娶,一邊願嫁,還要我做什麼?當伴娘?”

八阿哥第一次發現,同她說話也有很費勁的時候,有些艱難地說出此行的重點:“她家裡答應了,可那姑娘不答應。自從知道了九弟的身份,就沒給過好臉色。”

“那當然,不能給,更不能答應!”楚言的態度立刻轉彎:“九爺定是隱瞞了身份,騙那姑娘他尚未定親更沒娶親,不知怎麼花言巧語,最後再霸王硬上弓。也不想想,他都娶了幾個老婆了?讓我們家女孩兒給他做侍妾?做他的清秋大夢!”這種流氓,在美國就是性罪犯,搬次家都該上警局備註,各州各地都要在網上公佈示衆,提請公民注意安全。

八阿哥開始頭疼,目光不露痕跡地四下掃過,聲調放得更低更軟:“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樣。要說起來,她孃家身份不高,九弟肯三媒六聘已經——”

見她兩道眉毛漸漸絞到了一塊兒,八阿哥心裡有點發虛,一回京就聽見老十老十四拍案叫絕地談論納爾蘇出的洋相,那一趟要落在他身上,他是跑還是不跑?連忙換一個方式說話:“這事兒是九弟欠妥當,可他這回是動了真心,才肯費這麼大周章。那姑娘心性甚高,脾氣也不小,進京這一路上,對九弟一天三頓加宵夜點心地罵,要不是動了真情,九弟哪兒受得了這份閒氣。”

楚言果然被勾起好奇心,能讓“花心老九”甘心受氣的,是什麼樣的神仙妹妹?從來一物降一物,九阿哥這條惡龍的捕龍手出現了?從此人能減少一大害,也是善事一件,阿彌陀佛!

八阿哥看她轉着眼珠子思量,心中除了嘆氣,還是嘆氣。這兩個人,談起生意來,常常一拍即合,其他的時候就沒有對過盤,總是一付“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更不順眼!”這回,九弟沒奈何,求到她身上,怕是有的苦頭吃!

果然,楚言認真想了想,露出巫婆般的笑容:“這事,我管定了!”

八阿哥替弟弟頭皮發麻,乾乾笑道:“讓她先住到你嬤嬤家,請你嬤嬤嫂嫂勸勸她,成麼?”

楚言奇道:“你們沒地方給她住麼?”

“不是。這個——”八阿哥躊躇着怎麼說。那姑娘的身份有些尷尬,姓佟,可在龐大的佟氏家族只是不起眼的一支遠親。她父親因爲生意的關係與佟爾敦有一點聯繫,佟爾敦能做的也做了,不能再指望佟家哪位長輩爲她操心勞神。而女孩兒的性子太烈,膽子太大,交給誰都不放心。八阿哥安排九阿哥帶着她先住在自己城外的莊子上,關上門詳詳細細地說明了利害關係,勸九阿哥放手算了。

九阿哥當初勸八阿哥頭頭是道,輪到自己頭上,卻是咬緊了牙,不鬆口,非把那姑娘娶到手不可,想來想去,最適合幫他的,還是楚言。

八阿哥不想把楚言繞進去,一回府,先求八福晉幫幫自己的表哥。八福晉這一年來,性子大改,好相處多了,二話不說,第二天就去了莊子。她兩人倒是相談甚歡,可正事上毫無進展。八福晉回來,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八阿哥的詢問:“我怎麼說都是婆家人,把老九能誇的地方都誇了一遍,不好說的話,說了徒惹人嫌。那丫頭入了我的眼,等真進了老九的門,我會看顧她。可眼前這事,你得找個她孃家的人來。”

八阿哥沒奈何,有了這檔子事做藉口,倒也可以大搖大擺地進慈寧宮找人。這會兒,想了想說:“九弟自然有地方給她住,她不肯嫁,又哪裡肯住九弟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也不合適。讓她住到佟家又怕委屈了她。我想你嬤嬤一家人好,沒那麼大規矩,算來也是你家裡的人,你嬤嬤嫂嫂還能幫着勸勸她,要能住那兒,最好不過了。”

楚言猶豫着,古代避嫌的規矩很多,她到現在也沒弄清,那個女孩不肯嫁給九阿哥,多半是被強制帶進京的,要幫她先要把她從九阿哥的魔爪下解救出來,可是——“她的脾氣很壞麼?怎麼個壞法?象誰?”要是像綠珠,還是算了吧。

“倒也說不上壞,一路上也就對九弟發脾氣,我勸了她一回也捱了頓罵,其他時候倒是挺好的。”

“你帶她去見見我嫂子吧,問我嫂子願不願意,別跟我嬤嬤說什麼我答應了的話。要跟那姑娘共處的是他們,又不是我。”

他們當然不會把底細告訴洛珠嬤嬤一家,只說楚言的同宗妹妹,家裡已經給定了親,逃婚跑了出來,如今不肯回佟家,也不肯住在兩位阿哥的地方,問能不能讓她住幾天。

玉茹聽婆婆的主意,洛珠聽了那番話,看了一眼那個女孩,立刻說好,還說願意住多久住多久,就當在自己家。大概在洛珠心裡,哪天楚言來這麼一逃也不稀罕。

她那個族妹是個什麼樣的絕色?楚言好奇了好幾天,一出宮就奔嬤嬤家去,半路先拐去了“清粥小菜”聽聽玉茹的評價。

玉茹手裡忙着,零零碎碎地講着那位客人。女孩叫寒水,第三天上把九阿哥送來的東西全砸了出去,把來的人兜頭蓋臉一頓臭罵,聽得他們一家心裡都打鼓,可後來幾天覺得其實是個極溫順懂事的少女,話不多,對洛珠尤其孝順,喜歡帶着兩個小的玩,還喜歡聽玉茹講生意上的事兒。末了,玉茹想起來一件事,寒水剛來時臉色不太好,站都站不穩似的,洛珠怕她病了,可巧芸芷來,就讓她先看看,芸芷同靖夷商量,抓了幾味藥熬了給她服下去,才過一個天就活奔亂跳的,喜得洛珠不住誇獎芸芷的醫術好。

楚言聽得肺都快氣炸了,憑她看武俠小說的經驗,寒水那樣,多半是被那個該千刀萬剮的臭老九下了軟骨散還是酥骨散之類的東西。有機會她要拆了九阿哥的骨頭,數數是不是真的有206塊。

小院的氣氛寧謐溫馨。寒水陪洛珠坐在小桌邊擇菜,嘮着家常,兩個孩子滿院子笑着跑着。

洛珠招手讓楚言過去:“楚言啊,寒水正在說遼東那邊祖墳宗祠的事兒,你也聽聽。”楚言的□□曾祖祖父,將來她的父親叔伯,死後還是要歸葬故里。

楚言坐下,悄悄打量對面的女孩幾眼,有些失望,鵝蛋臉,彎彎的眉毛,明亮的眼睛,笑起來嘴角有兩個酒窩,很甜美很可愛,可是離神仙妹妹的標準還遠着呢!九阿哥至於要那麼不擇手段嗎?

寒水可沒她含蓄,眼珠子上下轉了幾轉,笑了笑,回頭看着洛珠,笑道:“我小時候住的地方離宗祠倒是不遠,可有人看着,不許我們進去。祭祖的時候,我們女孩兒家也只能遠遠站在外面看……”

聊了一陣子鄉情,楚言問寒水逛沒逛過京城,這季節什剎海風光不錯,要不要去走走。寒水有點動心,兩個小的已經撲上來,牛皮糖一般纏着要去。

想着他們一天到晚被關在這個院子裡,怪悶的,楚言答應一起去,叮囑不許亂跑,乖乖的,回頭給買果子吃。洛珠手邊還有家務事,擔心楚言對付不了兩個小的,鎖了門也跟着來了。

楚言和寒水並排走着,突然回身狠狠瞪了一眼身後幾步跟着的那人。那人嚇了一大跳,連忙拉開一段距離,遠遠地墜着。

覺得可以安全地說話,楚言開門見山地問:“你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 寒水眼睛一暗,垂頭喪氣,她現在是有家不能回,等於無家可歸,想起那個罪魁禍首,恨恨地罵道:“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幫他,讓他餓死凍死算了!”

楚言一聽有文章,來了精神,旁敲側擊,變着法兒要套出實情。寒水一肚子苦水憋了好多天,也要找地方發泄,被她輕輕一拔就開始嘩嘩往外倒。

原來,事情真不是楚言想的那樣。

寒水是在離盛京三十多裡的一個集鎮遇到唐九的。她正美滋滋地吃着一碗香噴噴的牛肉麪,看見邊上幾桌人對着店外指指點點,說什麼戲子兔兒爺的,好奇地回頭一看,就見到了唐九。當時他身邊沒有一個隨從,一身衣服雖然華貴可滿是塵土,牽着一匹同樣一身土色的馬,俊美的容貌透着一股頹喪,可憐兮兮地對着麪館裡面流口水。寒水從小有個毛病,在家不知被數落過多少次,每次看見可憐巴巴找食的小貓小狗,總忍不住要餵它們點東西。這回唐九飢餓的目光同樣打動了她,讓小二招呼他進來,上一碗牛肉麪。

沒想到,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唐九已經大搖大擺地坐到了她對面,一邊哧溜哧溜地吸麪條一邊問她上哪兒,一聽她說去盛京,立刻說同路吃完了一塊走。近看,唐九身上就透出點霸氣,寒水想自己一路上一個人也怪悶的,反正是男裝,有個伴也好,這人看着眉眼還周正,也不像是個難對付的。

楚言聽得搖頭,小妹妹沒閱歷,也不想想,清朝的男人都是月亮門腦袋,女扮男裝有那麼容易麼?何況九阿哥是女人堆裡滾大的!寒水從一開始就入了套。

果然,唐九粘上了寒水,一起趕路一起吃飯一起住店,據他說,在前一個市鎮被偷了錢包,有兩個同伴約好在盛京見,到時會把錢如數還給她。寒水不太信他的話,也沒太在意,兩間普通客房的錢和一間上房差不多,不過唐九對吃有點挑剔,飯錢多花了不少。怕家裡找來,她這一路上忍氣吞聲吃了不少啞巴虧,唐九有幾次把對方打得跪地求饒賠不是,很解氣!而且,他實在是個很不錯的同伴,長相順眼,說話有趣,又會精打細算,比她一個人亂轉好玩多了。

到了盛京,並沒有見到他說的兩個同伴,寒水也不點破,反正無事,就陪着唐九四處看他要打探的生意。唐九有時會說點他家裡的事,似乎唐家也是個大家族,他父親娶了好些個老婆生了一大堆孩子,他母親是側室,還算得寵,但他從小不入父親的眼,連帶着也不討母親喜歡,只有一個哥哥跟他親近,眼見着從家裡得不到多少好處,他就跑出來自己做生意,聽說往盛京倒騰木料賺錢,先跑來看看。

寒水在佟氏家族也沒少聽說這類事,一點沒起疑心,反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寒水的父親是個秀才,連着兩次會試不中,就回家接手了生意,連生了五個兒子,最後才得了這麼個老閨女,疼愛的不行,在家時總要把女兒抱過去親眼看着才放心。寒水從小坐在父親膝上聽他分派夥計管家,教訓幾個哥哥,甚至同客人談生意,最喜歡的玩具就是算盤。七八歲開始幫父親對帳,到了十歲,她核過的帳,父親連問都不問。

父親常常對親友感嘆自己年事已高,力不從心,幾個兒子不爭氣,只有個女兒能幫着分憂,可惜是個女兒,早晚是人家的人。慢慢地,寒水就拿定主意要留在這個家裡,幫父親,也幫幾個哥哥撐起生意,撐起這個家。沒費多大勁辦下免選,父女母女正高興,就有人上門提親,家族裡的七姑八嬸都勸爹孃早點爲她挑個好人家,免得耽誤了女兒。任她怎麼表白心跡,都被當成了孩子話,年幼不懂事。最後,幾個嫂子幫着挑了一戶人家,各方面都般配,兩邊家族是世交,知根知底,她爹只嫌離得遠,一來一回要七八天。所有人都笑她爹太寶貝女兒,蘑菇了兩天,還是定了下來。寒水跳着腳說不嫁,沒人理,一氣之下從賬房捲了幾張銀票一點碎銀跑出來。可這麼着,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逮回去,塞進花轎嫁人。

如果,她自己帶個上門女婿回家,事情大概就不一樣了。唐九的教養很好,可見唐家也是名門大族,父母兄嫂應該沒什麼可嫌棄的,他家兄弟多,也不少他一個。他有做生意的頭腦,以後讓他幹他的,自己一邊幫他一邊幫父親,兩全其美。

寒水很爲自己的聰明得意,找了個機會又問了問唐九家裡的情況,就把自己的事兒說了出來。唐九一點沒覺得爲難:成,我們回去,告訴你爹,你不嫁那個人,我娶你。寒水從自己的角度理解了這番話,很滿意,擔心回去胳膊拗不過大腿,乾脆拉着唐九找了個土地廟拜了堂,生米煮成熟飯。唐九對“熟”的理解不同,當晚就把寒水從女孩“煮”成了女人。

迷迷糊糊一覺醒來,寒水發現變成了自己丈夫的唐九突然換了一個人。首先是兩個同伴,嚴格地說是兩個隨從出現了,又給她找來兩個丫環,然後,吃穿用度都上了一個檔次,擺起了富貴人家的排場。

寒水急着要回家,卻稀裡糊塗地被唐九拐上車,先去見他哥哥。到了喀喇河屯行宮,寒水再傻,也發現不對勁。眼看瞞不住,唐九就亮出了真實身份——皇九阿哥愛新覺羅•胤禟。寒水這個氣啊,好容易免了選秀,怎麼又惹上個阿哥?九阿哥的名聲她早有所聞,簡直就是妻妾成羣薄情郎的典型。

追悔莫及,寒水打定主意故技重施,卻發現自己手軟腳軟,被他輕而易舉擒了回來,之後回京路上都是他每天抱着上車下車,進進出出。寒水渾身上下能夠自由活動的只有嘴巴,每次看見他就罵。他脾氣倒好,被罵得急了,也就是板着臉嚇唬她兩句。於是,寒水的罵功日日見長,那天施展出來把洛珠一家都嚇得夠嗆。

楚言無言地望着猶自憤恨不已的小姑娘,很想說她運氣還不算太壞。

該瞭解的都知道了,楚言把寒水帶到“人間煙火”,等賬房把賬本送過來的工夫,教了她一點女子防身術:“女人力弱,花拳繡腿對臭男人沒用,要這樣,用膝蓋用胳膊肘。教你一招,等臭男人挨近了,先這麼一頂,他吃痛一縮,你身子往邊上一讓,回肘一撞,他再一縮,頭一低,你拳頭往回一收,就能砸在他鼻子上。來,比劃比劃招式,別用勁,我可是香香的女人。對,對,就這樣!好樣的,下回有人欺負你,別客氣,記住了?”

寒水不明所以,仍是聽話地點頭。賬本送進來,寒水好奇地看楚言用古怪的方式算賬,問這問那。楚言耐心地解釋,末了,把東西往她跟前一推:“你照我的法子試試。對了,拿算盤來!”

寒水學得極快,不過一刻鐘就掌握了用阿拉伯數字計數,隨後又弄通了楚言設計的幾張統計表格,不停地點頭:“姐姐的法子好,這個帳目容易看懂,以後要查也方便。”

“你再看這個。”楚言又翻出她的統計圖表:“這是餅圖,這是柱圖,這是線圖,從這些圖上你能看出什麼名堂?”

寒水認真地看了看那幾張圖,又去跟賬本對,半晌笑道:“這張餅圖是日常支出,工錢佔了六成四,份額比上一季多了半成,再從這張線圖看,數額也漲了不少……”

楚言有些驚喜地聽着,這個人才,她要定了,不能埋沒在九阿哥的鳥籠子裡。

賬房進來說八爺九爺來了,在東屋,問是他們過來,還是姑娘們過去。看出寒水的遲疑,楚言站起來笑道:“別怕,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有我呢!”拉着她往另一頭走,一邊湊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看見寒水一頭衝進來,九阿哥有些得意,還是想他的嘛!眉眼帶笑地過來拉她:“寒水,啊——哎——嗚——寒水,你想幹什麼?謀殺親夫啊!?”

八阿哥早有提防,可也沒想到一照面九阿哥就掛了彩,半張臉都是血,連忙掏出帕子給他捂上,一邊拉着他坐下,壓着他的額頭把下頜擡高,一邊喝止又要撲過來的寒水。

楚言走過來,把寒水護在身後,對着八阿哥下巴一揚:“我告訴她,九爺在她的飯菜裡下軟骨散,弄得她站都站不住。八爺要處置,先處置我吧。”

八阿哥搖搖頭,嘆口氣,不再理她,扭頭專心料理弟弟。

楚言追問:“八爺想必是不知情的了?”

八阿哥身子一僵,九阿哥怕戰火波及開來,連忙扒開帕子,甕聲甕氣地說:“我沒告訴八哥。”算他倒黴,白白請來座瘟神。

沒告訴不等於他不知情。楚言冷哼一聲:“九爺說的那件婚事,不成!以後,別再提!”

九阿哥急得跳起來:“你,你說不成就不成?她——”

楚言壓根不睬他,拉着寒水說:“你這頭髮梳得不對,回頭,讓嬤嬤重新給你梳,該盤髻了。寒水,你和唐九當初在土地廟起過誓吧?怎麼說的?”

寒水眨巴着眼睛,有些跟不上形勢,看見九阿哥一臉的血,心裡有點怪怪的,被楚言一問,立刻乖乖答道:“當初,我和他在土地公公面前起誓,蒼天神明爲證,唐九與佟寒水願結爲夫妻,恩愛白頭,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有違誓言者,不得好死!”

“這些話是你想出來的,還是他想出來的?”

“呃,是他。”

“九爺,您聽見了?”楚言笑若春花:“我妹妹有丈夫的,不能嫁給您,否則不得好死呢。”

“胡說,我就是唐九。”

“您是唐九?九阿哥是誰?唐九不是和我妹子在神前起過誓拜過堂了?莫非是嫌當初太草率?也是。那麼,把唐家老太爺和老太太請出來主婚便是。”

九阿哥氣結:“你明明知道——”

“九爺,”楚言正顏道:“我知道您是當今聖上之子,皇九阿哥,神通廣大,等閒人事沒在您的眼裡。可人家老唐家也是有家有業,有兄弟的,未必能由你欺負。若是唐九死了,我妹妹自願再嫁,沒說的,我做姐姐的全力成全,可現在,我妹夫尚在人世,奪人妻子爲妾?這種事只怕皇上也不答應呢。”

“你——你胡攪蠻纏!我是九阿哥愛新覺羅•胤禟,也是唐九。你都認了我是你妹夫,爲什麼不能把寒水嫁給我?”九阿哥頭暈腦漲,拉住八阿哥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八哥,你替說我說兩句話!”

八阿哥一臉好笑,只盯着寒水問:“你不願嫁給九阿哥?”

“不嫁!”

“你承認唐九是你丈夫?”

寒水想起那句誓言,有點勉強地點點頭:“是。”

“你願和唐九恩愛白頭,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是。”

八阿哥轉向九阿哥,笑道:“九弟,你還求什麼?”

九阿哥恍然大悟,喜道:“是。我知足了!我是唐九,我就是唐九。”

“你是唐九?”楚言冷笑:“我正要找你算賬!你欺負我妹妹年幼單純,先騙錢再騙人,當我們佟家好欺負的?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嗚嗚”

八阿哥一把捂住她的嘴,湊在耳邊勸道:“你妹妹都嫁人了,自有她丈夫照料。九弟不好,可你們打也打了,氣也出了,何不讓他們夫妻自去和好?”一邊對九阿哥使了個眼色。

九阿哥大喜,過去拉寒水。形勢變化太快,寒水還在發呆,情急之中,照着楚言教的防身術又是一下。九阿哥吃痛,扭住她的雙手,使出蠻力,愣是把她扛了出去。

八阿哥花了不少口舌安撫楚言,好說歹說,總算她同意夫妻的事情該由夫妻自己解決。

“可是,寒水年幼無知,九爺卻是花叢老手。”雙方不是對手。

八阿哥直笑:“你看他剛纔那樣,像個花叢老手麼?”

“也就是看他對寒水還有兩分真心,我才從寬處置。”

那還是從寬處置?八阿哥真該爲弟弟慶幸:“多謝手下留情。”

“不妨,來日方長。以後,你弟弟欺負我妹妹,你幫誰?”

“誰也不幫,非幫不可,也是幫理不幫親。”八阿哥不想在九阿哥的事上糾纏,忙拋出另一件事讓她傷腦筋:“下月是額孃的生辰,送什麼東西,我拿不定主意,你幫我看看哪樣好。”

楚言奇道:“你們母子的事,問我做什麼?”

“往年我孝敬的東西,額娘雖然說好,可也沒見多麼喜歡。我看額娘和你投緣,興許,你挑的東西更能討額娘喜歡。”

“這樣啊,你先說說有幾樣可選。”楚言的心思果然轉到這件事上,一邊聽他描述看好的幾樣禮物,一邊動腦子,末了笑道:“我看這三樣都好,隨便挑一件,算我送的成麼?我原有一樣東西要請八爺轉交,就算八爺的吧。”

八阿哥好笑道:“多謝費心!你有什麼東西,自己送去不好,巴巴要我轉交?”

“這樣東西偏是八爺親自交給良主子,良主子才更喜歡。聽好了——

你靜靜的離去

一步一步孤獨的背影

多想伴着你,告訴你我其實多麼的愛你

花靜靜的綻放

在我忽然想你的夜裡

多想告訴你,其實你一直都是我的奇蹟

一年一年,風霜遮蓋了笑臉

你寂寞的心有誰還能夠體會

是不是春花秋月無情

春去秋來,你的愛已無聲

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

從此不知你心中苦與樂

多想靠近你

依偎在你溫暖寂寞的懷裡

花靜靜的綻放

在我忽然想你的夜裡

多想靠近你

告訴你其實我一直都懂你”

“懂你,懂你。”八阿哥喃喃道:“這樣禮物,額娘必定喜歡。”

九阿哥仍然辦了一套程序,宗譜裡九阿哥的記錄又多了“妾佟氏”三個字。反正不麻煩她們,寒水和楚言對此漠然視之。.

楚言對寒水說:“佟氏拿佟氏的名分,寒水過寒水的日子。這麼一來,你家那邊也有了交待,你父母也擡得起頭,你母親也不會被人欺負。”

寒水不入九阿哥府,到底是“唐九”的妻子,自然不能放她再住在別人家,何況那家還有個未娶親的兒子。“唐九”在什剎海邊上置了一個院子。

名義上的事情雖然理順,寒水仍然沒有原諒唐九的欺騙和欺負,拒絕住他的地盤,也不接受他的饋贈。倒是他大姨子,一聽說什剎海邊的四合院,兩眼發光:“我要,我要!”在現代,憑她這樣的小白領,什麼時候能買下這麼一座院子!還不需要修繕,原汁原味。

搶了房契地契,塞給妹夫兩張銀票,算是買斷,楚言喜滋滋地拉着寒水參觀她新置的不動產。既然是楚言的產業,寒水也就不反對搬進來,“唐九”憋了一肚子氣卻無話可說。

在門口掛起“佟寓”的牌子,從佟府要來兩房傭人,楚言給他們定下規矩。第一條,九阿哥,及九阿哥府來人,與狗不得入內。第二條,上門女婿唐九野夠了回來,二姑娘寒水讓進,就放他進來,二姑娘要不讓進,就請他有多遠滾多遠。第三條,有違反前兩條者,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以前,楚言所謂查賬,極少查進九阿哥的生意裡,一般都是九阿哥那邊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有了寒水這個專用會計師,楚言要求執行她的股東權,每季檢查一次詳細賬目,並有過問經營的權利。九阿哥瞪了她一分鐘,突然笑容可掬地答應了。

楚言在“人間煙火”的偏院給寒水收拾出一間辦公室,沿用佟寓的規矩,嚴格限制色狼出入。

寒水很信任楚言,按照這個姐姐的安排,剛剛安頓好,就接到一張請柬。八福晉邀請她參加自己的生日小聚。

==〉一物降一物,9固然遇到了對頭,楚言再牛也沒鬥過8不是?

細看看9喜歡寒水什麼,可以發現俺想表現的一點東西。有了“寒水”這一層,後面好幾處情節會更自然流暢,因爲第一次影射這裡的讀者,寫的加倍用心,務必要博一個滿堂彩,呵呵。寒水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