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頭髮花白的老人,相互攙扶着慢悠悠的從我們身邊經過時,腳底下不知道踩上了什麼,發出很大的響動,那種很清脆的響聲。
其中一位身子忽然一歪,我看見了本能的伸手要過去扶,結果井錚動作更加敏捷的搶在前頭扶住了老人的身體。
裝着天揚遺物的行李袋,在他肩頭一滑,我又是下意識本能的就伸手,想幫他拉住行李袋。
我的手剛抓住行李袋的一角,原本在檢查老人有沒有受傷的井錚,猝不及防的就轉過頭,眼神陰鷙的盯着我,手上狠狠一用力。
“你別碰天揚的東西。”
我慌忙鬆開手,有點不相信的看着井錚,可他已經轉回頭,繼續和兩位老人說話了,語氣很溫和。
光聽着聲音,實在很難和剛剛看向我的那個可怕眼神聯繫在一起,截然不同的兩種情緒,就這麼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兩位老人沒什麼事,連聲感謝完井錚後,臨走時看看我,笑眯眯的又對井錚說,好心人就是有福氣,看看女朋友多漂亮啊,一看就知道也是個心腸好的孩子。
目送兩位老人離去的蹣跚背影,我和井錚站在原地,彼此都不說話。
我想着剛剛被久經世事的老人誇獎的那句話,忍不住就自嘲的笑了起來,我很小的笑聲,還是被一邊的井錚給聽到了。
他朝我靠近過來,擡手到我頭頂,揉了揉我的頭髮,“走吧,時間快到了。”
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未發生過。
我裝傻點點頭,跟着他繼續往山上爬,心裡反覆告誡自己,別因小失大自找麻煩,畢竟井錚也說了,不可能忘了五年前發生過什麼。
畢竟他唯一的弟弟,是因爲我被燒死的。
我不能太貪心了,現在這樣子就該知足,就該好好把握。至於將來……真的是不敢想,我想佛祖都不可能給我答案。
可擡眼看到漸漸走近的寺廟門口,我心裡還是決定,等一下要去燒香拜拜,問問佛祖我和井錚究竟有沒有將來。
走進廟門裡,我頓時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
隔着一道門在外面,我基本沒感覺到廟裡面有多大的動靜,可是現在一進來,滿眼看見的都是黑壓壓的人,到處香火繚繞。
只是幾乎所有人都不彼此講話,捻着香燭拜拜的,也都只是低聲唸唸有詞,所以纔會人數衆多,卻聽不到多大的動靜。
我還在好奇的看着眼前景象,井錚拉了我一下,低聲跟我說跟他走,說着就領我從院子裡橫穿而過,朝着一道小門走過去。
出了小門,沿着石階繼續向上,又爬了一段距離後,始終沉默的井錚才停下來回頭跟我說,我們要去的是後山這邊的另外一處禪院。
我點下頭,也沒什麼說話的心思,悶聲繼續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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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青蔥翠柏掩映下,我看到了一處方方正正的灰牆院落,很是低調的坐落在那兒,這位置還挺隱蔽的,要說我自己來,估計不會注意。
院門是關着的,門上面明顯帶着斑駁痕跡的匾額上,不大清楚的刻着四個字——酉陽禪院。
我對佛教的瞭解很少,儘管媽媽活着時經常聽經文燒香拜佛,可我一點都沒關注過,我媽也沒強迫我跟着她一起去過寺院。
現在跟着井錚一起來這裡,算是我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了。
井錚把肩頭的行李袋拿下來,擡頭看着緊閉的門口看了一陣,才走上去,擡手輕輕叩門。
三聲過後,門緩緩從裡面打開。
這期間,井錚一直沒看過我,直到門開了他纔回頭,目光意味不明的看看我後,隨即又很快轉回頭了,和開門出來的年輕僧人打招呼。
僧人聽完井錚的話,單手施禮,讓我們跟他進去,說完才把原本只開了一道縫的門完全推開。
我跟着井錚往禪院裡面走,心裡自己猜測,這裡大概是平時不對外開放的地方,不像前面的廟裡,每天都會涌進來大批的善男信女。
年輕僧人領着我們經過大殿,往後又走了不過一分鐘,他就停了下來,手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我和井錚自己往眼前的一處房屋裡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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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廂房模樣的普通房子,和姻緣山這邊最常見的民居沒什麼不同。
井錚回頭看看我,笑了一下,“這是禪房,走吧。”
我無聲跟上,內心忐忑的第一次踏進了禪房裡。裡面的陳設很是簡單,四壁都是青灰色的,上面沒懸掛任何物件,靠牆擺着一張雕花的木牀,也和這邊民居家裡最常見的差不多,我客棧裡每個房間都是這種雕花木牀。
窗戶底下,有一張矮桌,一左一右分別擺着兩個明黃色的蒲團,穿着灰色袈裟的一位老僧人,正閉目盤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上。
老僧人脊背挺直,手上捻着一串佛珠,眉眼之間透着安詳寬宥的神色,聽見我們走進來的腳步聲,不急不忙的緩緩睜開眼睛。
看清我和井錚後,老僧人目光裡短暫的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就露出慈祥的微笑,對井錚輕聲說了句來了。
井錚應了一聲後,老僧人又看看我,“施主,也來了。”
我稍微一怔,覺得這話有點奇怪,聽上去好像老僧人以前就跟我見過似的,可我明明是第一次來這裡的。
我求助的去看井錚,可他沒看我,只是按着老僧人的指引,跪坐在了矮桌旁的另一個蒲團上,坐下了,把裝着弟弟遺物的行李袋,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前抱着。
老僧人又示意我坐在他剛取出來的蒲團上,位置就在井錚的正對面。
我什麼都沒問,按着他的意思坐下來,也不看井錚,注意力集中在老僧人身上,問他剛纔那麼問我,難道以前見過我嗎。
老僧人依舊慈眉笑顏的看我,並沒馬上回答。
門外這時走進來剛纔領路的那個年輕僧人,他端了茶壺和茶碗進來,倒好三杯茶水後,退了出去。
老僧人動手給我遞了一杯茶過來,我謝謝後接過,發覺老僧人的目光,在我接茶水的手上注目良久,看得很仔細的模樣。
等他又端了另外一杯給井錚時,纔開口說話,看着井錚,說的卻是我。
“施主帶她來了……可是你跟她,還都沒放下,來了也是枉費時日。”有些禪機的一句話,我聽得不算懂,可也聽出來一點意思。
看來,井錚之前和這位老僧人,應該見過不止一次了,不像他在客棧門口跟護工小夥說的那樣,沒來過這邊的廟裡。
井錚開口回答時,不知怎麼聲音就沙啞了好多,我看到他目光凝凝的看着老僧人,那是我從未從他身上見到過的神態。
過去那麼多年,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到快要發瘋的這個男人,身上還有着佛性。
眼前的他,就實實在在的讓我心裡升騰出這種感覺。
“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是隻有十九歲的一條命。”井錚緩緩說出這句話,嘴角在最後彎了起來,露出一絲笑。
我手上忽然就一抖,趕緊用力握緊拿在手裡的茶杯,低下頭,生怕自己此刻的真實神情,會被眼前的老僧人給一眼看破。
屋子裡一時間,沒了說話的聲音。
我也不敢去看老僧人和井錚,只好假裝喝茶,低頭沉默。
還是井錚打破了沉默,他問老僧人,要怎麼處置他帶來的遺物。
我這才擡頭去看他,看他手掌緊緊貼在身前的行李袋上,透着不捨得的意味。
心頭一沉,我再次垂下眼睛,眼前跳出來井天揚燦爛大笑的樣子,我當年送給他手機的時候,他就是這麼對着我笑的。
可後來,那部手機……我偷眼瞄了一下井錚懷裡的行李袋。
五年前那場大火,怎麼就沒把那個手機給毀掉呢……我想到這兒,手指再次因爲緊張和害怕,有些痙攣的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