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還不到黎明,部隊就起程了。長長的隊伍蜿蜒而行,黑夜裡彷彿一條火龍。我騎着馬走在前頭,胡車兒在身側爲我小心翼翼地舉着火把,後面安羅珊緊緊跟隨,高順在隊尾約束部隊。一齊走上了撤回中牟的道路。茫然地聽着馬蹄和鸞鈴的聲響,我心中並不平靜。如今新補充了胡車兒的三千多騎兵和自弘農段煨處抽調來五千士兵,我軍正是聲威大振,士氣如虹。長安近在咫尺、敵人一團混亂,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定然能夠輕鬆拿下。可是如今情勢有變,自己只能望城興嘆了。

我三月初八西征,到今天是四月十六日,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這一個月中,兗州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似的變化。

三月初三,袁紹派臧洪協助曹操進攻兗州。袁紹的如意算盤原本是打算利用曹操來牽制奉先公的主力,臧洪乘機去掠奪勝利果實,蠶食兗州北部郡縣。沒想到曹操棋高一着,反客爲主,通過了情報泄露等種種手段,迫使奉先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臧洪的身上。

三月十四日,主公親自出徵,在東武陽附近大破臧洪,斬首四千餘衆。可曹操卻乘機傾巢而出,打敗了魏續,奪取了東平國。

三月二十一日,奪取東平的曹操馬不停蹄,繼續向西南快速進擊,向濟陰郡府定陶發起進攻。濟陰郡太守陳宮不敢與戰,堅守定陶。曹操以詭計使陳宮誤以爲主公的援軍趕到,待他出城接應時,四下裡曹軍伏兵殺出,奪了定陶。陳宮拼死衝開血路退回了濮陽,但部隊損失了十之,濟陰郡就這麼落入曹操之手。

當魏延的信使剛剛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瞭了其中意義,只覺得後心發冷:曹操一舉佔據了濟陰郡、東平國和東郡東北部,就好比將整個兗州一刀沿着中軸線縱着劈開來。奉先公和兗州東部泰山、任城、山陽三郡之間的聯繫,就被他完全切斷了。這一手極爲高明,奉先公進入兗州時間不長,人心不穩,一旦郡縣缺少了上面權威的直接控制,肯定和牆頭草一樣,哪邊風來了就向哪邊倒——只要曹操纏住奉先公的主力,同時派偏師進入東三郡,以政治宣傳爲主、武力恐嚇爲輔,兗州的一大半就要易主了。曹操的戰略完成得如此精確,也不知道其中花費了他多少心血。去年秋天與夏侯淵的血戰又浮現在我眼前,仔細想來,當時大概曹操就已經在籌劃這個戰略了,所以派夏侯淵偏師滋擾濟陰郡的目的,恐怕也多多少少地包含了部隊偵察的成分。

接下來的發展果如我所料,曹操親自與主公在濟陰郡展開爭奪戰,同時派曹仁領偏師收服兗州東部諸郡。三月二十六日,回師的曹仁和曹操、臧洪對濮陽形成了三面合圍之勢。

三月二十七日,濮陽內大街小巷都沸沸揚揚地傳播着東部諸郡望風而降,濟北太守宋憲和泰山郡太守臧霸已被曹仁打敗,向南逃入了樑父山的消息。主公覺得兗州大勢已去,只得收縮戰線,在曹臧聯軍尚未收攏對濮陽的包圍圈時,主動放棄濮陽,向陳留撤退。結果曹操在奉先公西退的路線上設下埋伏——我軍行至酸棗附近,夏侯淵、夏侯惇、典韋、曹仁突然領軍四面殺出。我軍損失慘重之極,被斬首近兩萬,輜重全部落入曹操之手。郝萌、魏續、張遼、曹性四將護衛着主公拼死突破埋伏圈,領着不到五千的殘兵轉頭向中牟撤退。而成廉爲了掩護主公撤退,擔任殿後任務,結果壯烈戰死。高順與成廉交情深厚,說到成廉戰死時,這堅毅果敢的大將也不禁語帶哽咽之聲。

又是一個戰友。

驍勇的成廉那鐵青色的臉、高大的身影,和他那從光溜溜寬大下巴上鑽出幾根稀疏鬍鬚的滑稽模樣,還歷歷在目,記憶清晰一如昨天發生的事情。但如今,竟已經是人鬼殊途,再也見不到了。

聽信使講述完這一切之後,我只氣得手腳冰涼:曹操奪取了濟陰還是在二十一日,二十七日就有東部淪陷的消息傳出……可曹仁行動又哪會有那麼快的?若真是他打敗了宋憲和臧霸再回師攻擊濮陽,少說也要一個月。這分明是敵人捏造戰果,以動搖我軍軍心。主公被迫放棄濮陽戰略撤退,是被曹操給唬住了。可恨陳宮這廝自負智謀過人,卻把平生才智盡數放在了弄權爭功上。他費勁心思將我和高順調離了主公的身邊,以獨佔對主公的影響力。結果卻讓主公白白丟了兗州,成廉將軍和那兩萬多士兵無辜喪了性命!

此時縱然我能拿下長安,但後方的曹操攻勢強悍,以魏延屯守軍和兗州的新敗殘兵,恐怕很難守住中牟。經過西涼軍的燒殺搶掠,長安被破壞殆盡,沒有任何經濟價值,縱然可以掌握朝廷,但軍隊補給得不到保障。一旦中牟這個後方也被曹操佔領,那麼困在關中的我軍也沒什麼作爲。

因此權衡利弊之後,我鬱悶地下令讓段煨繼續守衛弘農,自己則回師中牟:如今形勢大變,我軍不僅無法繼續西征,而且必須抓緊時間把後方基地迅速向洛陽、弘農一帶轉移。然後效法當年董卓的戰略,向東扼守成皋防備關東的曹操,才能再掉頭向西發展。

經過了十日行軍,我們離開了崎嶇的崤山,剛踏上河南府的土地,正迎上奉先公的加急文書。

原來在打敗奉先公之後,曹操的部隊幾路並進,殺入陳留境內。張邈的弟弟張超自恃兵多糧足,所以打算乘曹軍立足未穩予以痛擊,出城野戰。結果張超運氣不錯,初戰居然勝了,曹軍因此微微退卻。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張超腦袋發熱,下令全軍追擊,結果被誘入埋伏圈,三萬陳留軍全軍覆沒。張超只帶了十幾個親兵逃回陳留郡府,從此固守不出。緊接着,曹操大軍把陳留城團團包圍。

陳留郡四通八達,是天下的樞紐。秦末羣雄逐鹿,昔日楚懷王與諸將約定,‘誰先入關中,就可在關中稱王’,高祖劉邦於是以“高陽酒徒”酈食其爲內應,一舉降伏陳留,使之作爲進入河南、直破咸陽的根據地。而中牟位於河南府東部,所以一旦陳留失守,中牟就會直接暴露在曹軍的虎口之下,因此奉先公火速敦促我軍趕緊回師,接應陳留。

接到這條命令,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不是爲別的,而是中牟距離陳留比我的位置近多了。情況如此緊急,奉先公怎麼自己不趕緊從中牟去救援,反而向我千里調兵呢?

五月三日下午,我軍快速通過博浪沙,遠處中牟那厚重敦實的城郭輪廓和城頭飄揚的呂字大纛終於在望。

看到中牟,我心中一陣激動。自從去年冬天,我離開濮陽帶兵西進,眨眼工夫四個月就過去了。跟隨主公的各位將軍還都好罷?回想起那些一同和曹軍征戰的日子,嘴角不禁冒出了一絲笑意:“羅珊,你先去叫門,然後跟着我見見奉先主公和列位同僚。大家休整一天,再出發去陳留。”

安羅珊應了一聲,催馬去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只見四野裡竟然只有零零星星幾個勞作的農民,我心中疑雲大起:進入五月,萬物滋長,正是農耕下地的時候。什麼時候中牟變得如此荒涼了?魏延的軍屯兵怎麼也全消失了似的,一個都看不見?

“****,你約束部隊。胡安,你跟着我過去看看。”

我和****兩個騎馬奔着最近的百姓跑過去,到他身後一看,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農。

“老大爺,怎麼這地裡就這麼幾個人?大家難道都不種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