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五又聽到了哭聲,又見到了小丘。
此時月正中天,但風大、雲多,原野隨時可能再度隱入黑暗。
哭泣的依然是那背影單薄的女子。
哭聲悽悽慘慘,隨風飄散,整個天宇似乎都充斥着她那悲涼哭音。
龍五舉步,向東。
.
“我要回家,”他這樣告訴自己。
我是來郊遊的,是來放鬆自己的,不是沒事兒找事兒自尋煩憂的。
無論這地方有多古怪,既然我沒接手這件任務,它就和我無關。
當今世道,科學大昌,玄學沒落,古籍傳說人死之後尚有精靈魂魄——傳說很美,但科學主張眼見爲實。
實情卻是,哪怕我這出身於靈眼國立偵探學院的優秀畢業生,也還首次遭遇。
現在,就連百位玄學大師九十九練的法寶“搜魂貝”也能毀壞,倘若關於搜魂貝的說法不假,則,現在已是祭練這搜魂貝的百位玄學大師齊齊而亡的大事件了。
即便他們還能活着,精靈魂魄都能出現,那也只能說明,此地問題絕非人間世慣常武器所能解決。
而我,只是個小小的,收入不足以解決溫飽的小偵探。
我沒有接手這樁任務。
死者已逝,生者仍生,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死的權利,何況時間的長河並非任何力量所能改變。
人生短暫,我還是在生的有限生涯裡,多做些有意義的事兒吧。
比如,多接幾個調查老公又或老婆不忠,誰是第三者之類案子,既輕鬆有趣又有賞錢可拿。
今天的事兒,權作一場遊戲一場夢,我就連夜趕回我的世界,歡樂也罷,煩惱也罷,那纔是我應過的日子。
那纔是,隸屬於我的,我的生活。
但是……爲什麼哭聲還在嚶嚶的響?那女子究竟因何而泣?
哦,會否是個悽豔的愛情悲劇?
一個小女生很容易陷入情網的。
不是有人說過,愛情如夢,癡情似鎖,這夢使人甘願迷離,這鎖使人情願封閉?
又或者,你的嚶嚶而泣,並非因爲愛情,而是因爲,你曾在某個時刻經歷了悲慘人生、你對未來已經失去希望?
可是,人生不如意者何其之多,起碼,你還手足健全吧……
.
迷迷糊糊間,龍五也不知都在胡思亂想着什麼,故而也未留意,他雖一直保持着一種剛健有力、穩定堅決的步伐不斷向前。
可是,就彷彿這曠野有個無形界限,他走着走着,竟又繞了一個大圓,重新回到和靈人交戰過的,那片因交戰緣故變得寸草不生的光滑地帶。
方一界入此地,龍五的寒毛便全部豎起,毛髮便悉數炸直。
然而此刻,他意識不到。
他還在迷迷糊糊的,想着那個哭泣的女子。
不覺,他已走過這片地帶,前方已然屬於那女子哭泣的小丘所在範圍。
而他跨步而入某一界限之瞬,曾和靈人交戰過的那片寸草不生地帶,刷然之間,片片青草蜿蜒而起,枝枝荊木茁壯而生。
又幾乎是在被毀壞的環境恢復爲原貌的同一剎,龍五本能駐足。
****
鈴……鈴……
接着,便是音樂響起。
龍五一震,清醒。
他伸手往自己的腰間皮帶扣上一按。
再擡起手來,手中已多了一隻超薄的火柴盒般大小物事,卻竟是皮帶扣表面上的裝飾品。
“您好,我是龍五。”他按動一下,說道。
****
現在是符文歷一九九九年六月。
科學家和玄學預言家都說:
在未來十年內,將會出現隨身攜帶的很微型化無繩電話;在未來二十年內,無繩電話將會大幅進入民生生活;在未來三十年內,無繩電話將會和電腦緊密結合;在未來七十年內,隨着基因細胞的研發利用,電腦將被智腦取代。
此時,拿在手中的信息溝通工具,將會被直接聯並腦細胞的意識溝通工具所取代——無論遠程對話、遠程場景互傳、遠程資料分享,都根本無須動動手指,“想”,即可做到。
對此,所有人都堅信不疑。
因它既是科學家的硬科幻推測,又是玄學家的玄學預測。
然而在此一九九九年,作爲電話尚未能夠普及到每一家庭的信息時代之開端,遠程無線通訊,還是隻有磚頭一樣的無繩電話爲奢飾品,BP機爲平民代用品。
只有在那些特安部門,纔會出現對講、電話、BP、圖片直傳等各類功能合一的,極度微型化特殊型信息溝通工具。
就這個意義上說,當下龍五所持的微型電話,也是他的諸多發明之一,除了某些芯片必須購買,其他零部件,都是他親手製作並最終組合於一起。
他甚至已經有了,再將照相功能組裝進去的最新想法。
無非,暫時還來不及實施而已。
.
“龍五?……我是小蛇。”
超薄超小型的便捷無繩電話內,傳出了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
這是龍五所在的巳城,最大的半國立半私營型“蛇化青龍”偵探所的所長。
當然,作爲屬員們,一般都稱呼老闆爲探長。
畢竟,這是行業特殊性所決定,你本身如果沒有偵探行業相關能力,就做不到所長這一職位。
最多,因爲你有錢,你是董事會成員而已。
現在,這位中年男子,小蛇——龍五的老闆說道:“時間有點晚了,沒有打擾你美夢吧?”
“探長,”龍五覺得有些奇怪。
因對他來說,這位小蛇所長已是高高在上,至少相差四個級別的上位者了。
巳城是至尊王朝翼京的十二陪都之一。
對於提出“所有國民皆是國家最高主人”此一口號,方將帝皇和門閥世家悉數消滅的至尊王朝而言,除了開國一代至尊們出於過渡目的採納絕對高壓型帝皇模式,到如今,星球上所有國度其實都已名存實亡。
代之而起的,全是財團和商盟政治。
在此政治模式下,公務員哪怕貴爲一國至尊,也都是各財團或商盟推出的代言人。至於市長什麼,更只能說是高級公務員,拿的薪酬比別人多。真正的決策,都需要國民們進行全民投票。(*1)
由此,作爲巳城最大的偵探所所長,其等級基本能和副市長看齊,而到這種級別,哪有時間和大體最底層的人員私聊溝通?又非全民投票期間。
不過,無論有多奇怪,既然老闆親自打來電話,總得給予最高重視。
因此龍五隻略作猶豫,就恭恭敬敬答道:“您客氣了,現在並不晚,我還沒有睡呢。”
“哦,那就好。”
“您……有事兒找我?”
“其實……也沒有什麼。嗯,……我只是忽然想到,你要郊遊的那個地方,據說每個月圓之夜都會有人失蹤,生怕你也出了什麼意外,特地打個電話問問而已。龍五,你沒有遇到什麼問題吧?”
“謝謝探長關心。我現在很好。不過,我倒真遇到了一點怪事。”
“哦?”
可以聽出來,探長小蛇,很是吃驚。
龍五道:“首先,此地的地形似乎和地圖並不吻合。樹林很漫長,樹林後面是一個極其廣闊的荒原,荒原上生長着荊棘和雜草。最奇怪是,這裡的整片荒原,都顯得死氣沉沉,就連一隻小飛蟲一隻小螞蟻都找不到。而且……”
“不對吧龍五,我怎麼從你電話裡聽到小蟲的鳴叫聲,夜鳥的偶啼聲,甚至還有蛙鳴聲正在此起彼伏?在樹林後就是水庫吧?現在是雨季,水庫水滿,你不可能見到什麼廣闊的荒原的。”
龍五呆了呆,四望一眼,再側耳聆聽一下。迷茫的說道:“沒有哇,這裡很安靜。除了……除了那個時斷時續的哭聲。”
“哭?哭聲?我怎麼沒聽到?誰在哭?發生了什麼事兒?”
“不知道,”龍五隻好先不彙報方纔和靈人爭鬥那件事。“哭聲是由一個女子傳來的,她站在一個小丘頂,我只看到她的背影,因爲話不投機,所以,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哦,那裡很少有人去,夜已這麼深,一個女子在哭,也算怪事。”小蛇探長顯然對此不感興趣,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正想回去呢,”龍五道:“不過我說的怪事……”
但龍五打算彙報靈人的話語,再度被打斷了。
“你回來也好。只是,現在有了一點小小的麻煩。”小蛇探長似乎在準備措辭。
稍過片刻才道:“是這樣的,你能不能在那裡多留一陣,順便調查一下。”
……順便?
……順便調查?
行有行規,各行有各行潛在術語。
對於探所,當調查加了“順便”倆字,那就意味它屬於你哪怕付出再多勞動也沒報酬的“順便”事件,而非接手某樁偵探案件。
這個月,我好像還沒收入呢,總讓我順便調查,每次又都不同的人,這次竟還是老闆親自發話。我……
龍五遲疑一下:“呃……順便?查什麼啊?”
……
……
……
*1:實情當然並非如此,該段落乃是龍五所在層面不瞭解事實真相時的想當然。
具體背景請參照作品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