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一結束,臧水根就匆忙回到金上老宅。剛走進院子,他就聽到上屋裡傳來爹孃的吵架聲,況且爹的聲音很高。幸虧院子裡沒人,否則誰都能聽到。臧水根十分吃驚,從他記事起,這是爹孃二老第一次這麼大聲吵架。他記得很清楚,過去只要娘大聲說話,爹馬上就閉嘴,要不躲出去,要不就馬上賠不是,像今天這樣明大明地和娘幹仗還是第一次。臧水根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只是聽到一兩句,好像是關於二哥的事情,臧水根覺得不應該偷聽長輩的事情,就故意乾咳了兩聲,屋裡面立刻靜下來。娘先掀開簾子,裝出笑臉,跟水根打招呼。不過水根看到很明顯娘臉上的淚痕依然清晰,不知道娘到底受了什麼委屈,這麼堅強的人竟然會流下眼淚,況且還是當着爹的面。緊接着,爹也出來,問,“見到新縣長啦?”
“見着了!”
“啥事兒?”
“沒事兒,就是以前的一個老朋友!”
“真的?你們認識?難怪呢?”臧克通一下子激動起來,娘也露出真誠的笑意,並且問,“你們在哪兒認識的?”
“上海!歐陽明也認識。”
“快坐下來跟爹說說,到底這個人怎麼樣?能不能給咱這地方做點好事兒?”爹孃都很高興,似乎這麼一個消息已經打消了他們剛纔吵架的那種不快。
“爹,娘,我還有事兒,得馬上去一趟工地。然後明天趕回南京去!”臧水根不想跟他們說太多關於遊小行的事情,怕說多了,走了嘴。
“好好,讓孩子忙去吧!”娘就算是替爹做出了決定。
臧水根急哄哄地去了穹山凹,見了二哥,給他交代了自己要回南京一趟,估計最少也得個把月時間,二哥大包大攬地說沒有任何問題,讓他只管放心去忙。晚上他就住在了棠梨家的那個房子裡,正好小媽也在,大家一起聊天。臧水根還是問了小媽的意見,關於當不當那個副縣長。小媽跟他分析了一陣子,最後得出結果是如果真的能當應該比不當好,至少當了對現在的這個工程會有不少助力。這樣臧水根心裡就有了數,不過他一再交代先不要跟爹透露任何消息。知道這個老三要當自己縣上的父母官,小媽駱梓雯也是止不住地激動,看來這臧家一家還真是墳地地氣好,這孩子還不到三十歲,就能當上縣長,那將來不是要當省長或者更大的官嗎?這樣說不了有一天他們臧家全家有可能搬到省城去住,那裡可比洛陽還要繁華呢。想到這裡,駱梓雯自己在夢裡都會笑醒。
臧水根又一次回到南京。不過這一次回到實業部的辦公室,好像那裡的人稀稀拉拉,不大像上班的樣子。他找到憨秘書,問了一下大概情況,才知道這個時候每個機構都是這樣子,憨秘書的解釋是因爲上面的頭頭老是換來換去,像是走馬燈似的,這樣下面乾和不幹一個樣,具體咋幹也不清楚。其它要害部門都是這個樣子,更不用說這個實業部門是個閒差。問明瞭情況,約定了第二天過來見胡總長,彙報一下自己身體情況,更重要的是他打算跟胡總長辭職。
從辦公大樓出來,臧水根也沒地方可去,自己的房子已經賣了,他就不得不先去附近的旅社登記一個房間,先住下來,然後去看一下老四。老四現在已經從杭州的那個培訓班結業,年前的時候,因爲周先生那裡工作變動,他就直接考進了一所軍事學院,學期兩年,出來就是軍官。聽起來,貌似不錯,可是臧家人對軍隊都不大感冒,所以焱根他上什麼學校家裡也不支持也不反對。
晚上,在一個小飯館裡,兄弟倆終於見面,剛坐下來,焱根就着急地說,“三哥,我給你說個事兒,周先生也辭職了!”
“這個我知道!”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好像到現在我才弄明白,原來周先生不是蔣的人。”
“啊?”這句話確實讓臧水根吃驚不小。等他緩過勁兒來,才問,“那他是季先生的人?還是胡汗民的人?”
“當然是季先生的。還有,艾麗斯回來了,就住在咱們原來那個房子裡!”
臧水根又是一個吃驚。“她租了那房子?”
“不是,據說是周先生把那房子買下來的。只不過你不知道。我覺得,三哥,周先生對你對我都不錯,還是應該去看看他。如今他正處於低潮,肯定很希望有人去看他。”
“嗯,知道,等你星期天我們一塊兒過去。你說那個艾麗斯的孩子怎麼辦了?到底是誰的孩子?”
“這個我怎麼能知道?我也是偶然碰到她,她告訴我說還住在那裡。”
焱根還告訴了不少關於南京政府軍隊的事情,這些內幕消息臧水根在偏遠的山溝裡是沒法獲得的。最後走的時候,焱根吭吭哧哧說了,自己談了個女朋友,是培訓班時候的同學,現在留在了杭州學校做些輔助教學工作。臧水根聽了很高興,知道焱根也長大了,見了不少世面,只是代表爹孃交代了幾句,讓他打算結婚的時候早點通知家裡準備。
第二天去辦公室,可惜胡總長沒有來,第三天同樣,這樣,直到週末,都沒能見到胡總長,臧水根多少有點失望。他真懷疑大家都在忙什麼。唯一讓他高興的是財務部給他補發了不少工資,雖然修水渠方面幫不了什麼大忙,但是至少可以解決不少吃飯的問題。
到了星期天,臧水根和焱根一起直接去了周先生的家。僕人來開門,見到是焱根來了,非常熱情。走進會客大廳,周先生已經站在那裡等了,周先生依舊那麼友好,熱情,一邊說歡迎,一邊和臧水根來了個擁抱,顯示對臧水根的不同。同時在這裡他們也見到了艾麗斯。打完招呼,周先生就把水根叫到了書房,關上門,他就說,“水根,我必須給你道歉,真的預先不知道你一直沒有去兌換那張銀票。直到銀行聯繫我才知道的。不過,很對不起,我的賬號最近被那些人給暫時封了。不過不要緊,興許要不了多長時間還能解封。”
臧水根裝作沒事兒一樣,輕描淡寫地說,“周先生,本來那筆錢就是你贈給我的,要不是修水渠,我也沒打算動用那筆款子。”
“怎麼,你要在老家搞水裡工程?那可不是一點錢就能解決問題的。這樣子,我馬上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調劑一點資金給你,不能耽誤了工程的進度。”
聽到周先生一如既往那麼慷慨,臧水根心裡就罵自己,還是自己把人家周先生看扁了,自己真是小心眼。可是嘴上卻說,“不用,周先生,我聽焱根說了,你現在情況也不是那麼順當,等你恢復工作再說吧!”
周先生聽到臧水根的話,卻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得臧水根不知所措。“水根,你們還是太年輕,政治這個東西你進我退,我進你退,都是暗地裡較勁,不是外表看起來那樣簡單。就說季先生吧,這不是馬上就要回來繼續當他的行政院長嗎!不過這一次,我不打算留在行政院啦!”
臧水根心裡很想知道周先生下一步去哪個部門,可是他沒有問,像他這個級別的人問也不合適。如果周先生願意說就是不問他也會自己講出來的。果不其然,周先生拿出雪茄,遞一根給水根,水根搖搖頭,他就自己點着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精神地說,“這一會呀,我打算呢到歐洲去,做個國聯代表,或者去哪個國家做個大使。比起在國內會舒服一些。這裡整天打仗,打得烏煙瘴氣,不得安寧。只是我走了,焱根這裡我已經做了安排,等他過一年畢業,就在軍部找個職位,要是他願意下去,先到團裡乾乾,慢慢往上升。不知道你那裡怎麼打算?”
好像事情和來之前設想的完全不一樣,臧水根就敞開心扉把遇到遊小行的事情說了一遍,周先生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和那種人在一起搭班子,多少有點丟面子。不過,你可以先幹着,我慢慢運作,一旦有機會,可以調整一下。你跟胡長順說了沒有?”
“還沒有,不知道爲什麼一個星期他都沒來上班。”
“還能爲什麼,那傢伙到處找人想調到一線部隊去,那裡的油水多些。你看吧,估計他也在部裡呆不長了。”聽周先生這樣說,臧水根覺得很有道理。根據憨秘書介紹的情況看,十之八九就是這樣的狀況。誰願意待在一個冷板凳的單位呀,熬上三五年,就等於過氣了,也就是說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那我明天就過去給他請辭!”
說完,他們走出書房,就見到周先生招了一下手,讓艾麗斯過去,不知道低聲交代了什麼艾麗斯就出去了。一直到臧水根他們離開都沒有見到艾麗斯回來。第二天晚些時候,在臧水根從辦公室就要離開的時候,艾麗斯匆忙地進來,見到臧水根,又回到他的辦公室,將一個信封交給了他,“周先生交代的,先拿這些吧。最近周先生確實手頭不方便,賬戶被封,一時調劑也不是那麼容易,這年頭到處都需要錢。周先生說了,你那裡需要儘管開口,以後假若他不在國內,有事你可以聯繫我。”隨後,她又給了一個紙條,上面是一個電話號碼。
送走艾麗斯,臧水根也匆忙回到旅社,打開信封,確實是一張支票,不過金額不是很大,但臧水根心裡還是挺感激。其實周先生就是不給他,他也沒有辦法,也無話可說。可能周先生大概是讓艾麗斯出去借了這些錢來,所以臧水根又重新恢復了自己對周先生的信任。
又過了兩天,總算是見到了胡總長,一見面,胡總長既沒像過去那樣客氣地打招呼,也沒問臧水根的情況,而是說,“水根,跟我到部隊去混一段怎麼樣?”
“這個?”臧水根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我可不會打仗,就連打槍都不會呢!胡總長這是啥意思?”
“啥意思?就是我要到前線去,月底就走。聽說你打算辭職,是真的嗎?”
臧水根心想,這消息傳的真快。
“辭職,我支持你。小遊給我說了你的事兒,我支持,你們如果能一起在地方乾點事情,也不賴。不過我提醒你,小遊是在上海灘混出來的,手腳都不那麼幹淨,我可不希望你們在地方上發財呀!這樣就會對不起你們頭頂上的烏紗帽呀!”
看來胡總長什麼都知道了,這樣也好,臧水根就直截了當說了情況,特別是提到水利工程的事情。沒想到,胡總長聽說臧水根以一己之力要修個巨大的水利工程,非常慷慨,“水根,真沒想到,你有這麼大的志向,我都心眼裡佩服。眼下不行,等我上任,我想辦法得贊助你一點,不管怎麼說,這可是造福老百姓的大事兒。等你修好了,通知我,也讓我過去看看。”
“謝謝胡總長,一定告訴你。”
事情辦完,雖然胡總長只是一句空頭支票,可是臧水根心裡還是很高興,能夠得到這些大人物的肯定,看來堅持修水渠是對的。把南京這裡的手續辦完以後,他就去了上海,因爲手頭的資金還是不夠,就打算去找歐陽明這個老同學化緣。
“水根,正好你來了,昨天我纔給你發了一封信呢!”在愚園路的家裡,歐陽明告訴臧水根。
“咋了?有啥急事兒?難道你要結婚了嗎?”臧水根不知道啥事兒這麼急,在他的理解除了這個不可能還有別的。
“除了祺姍,這輩子我誰也不娶。寫信跟結婚沒有半點關係。是這樣,我姐想讓你去一趟意大利。他說,你需要經常出去走走,換換腦筋,國內的空氣太渾濁,怕你受不了。”
“你就受得了,我有啥受不了?”
“你不一樣,你在官場啊。不過我也確實打算去一趟美利堅,出去看看,順便做點生意。”
“你不是開玩笑吧?”臧水根認真起來。
“這種事兒我能開玩笑嗎?這樣吧,我去給你辦個護照,我再看看船期,你就做一下準備,去歐洲轉一圈,也就是倆仨月時間,很快就回來了,影響不到你的工程。再說那個工程至少也需要三五年時間,早一天玩一天耽誤不了什麼的。”
“你也不問問我來上海乾啥的,就想把我推走?”
“就是,我都忘了,說吧,你打算幹啥,我都支持你!”
“這可是你說的。老實給你交代,本來我的水利工程預算也差不多,可是突然出點意外,資金不夠,到你這裡來打秋風來了。”
“你需要多少?是借還是捐?”說到正經話題,歐陽明作爲商人,也嚴肅起來。
“錢嗎,當然多多益善。具體數目,一下子也不需要太多,幾十萬總可以了。”
“你真是個大財主家少爺,幾十萬還算是不多。這樣好不好,我個人贊助幾萬,不用還了。”歐陽明知道雖然他這裡每年的流水非常大,可是基本上沒多少利潤,大部分給大伯還有跟大哥那裡都是零利潤。自己利用這個公司的名義做一點生意,大部分錢都用去處理公共關係,當然這中間的利害關係他不能跟臧水根講, 這是秘密。所以剩餘到自己手中的也就寥寥無幾。外人看起來他就是一個大富豪,可是天知道他纔是爲了工作,儘量節約。不過,目前處在這個位置,他也不能透露什麼,外人願意怎麼誤解,隨他們的便。
“幾萬大洋,真的解決不了問題。要不你借我一些,我付一點利息,到期我連本帶息還你。這樣總可以吧?”
“我這裡賬上確實有些資金,可是說不了什麼時候就要用。如果能每年給你一個數目,第二年年初你還上,然後再借給你,這樣可能更具有操作性。萬一就是大伯部隊上來查賬,我也好解釋。”
臧水根見老同學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知道他肯定有難處。就說,“也中, 這樣,咱們先這樣說,等到我從歐洲回來,你就讓我帶回去!”
“你瘋了?既然決定了去意大利,你只要張嘴,讓李馨大姐知道你有困難,這一點錢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九牛一毛。還給我這裡談什麼借款利息什麼的。不借了, 你先去意大利,如果李馨大姐不給你,到時候我給你託底。”
臧水根知道歐陽明說的一點沒錯,可是臧水根怎麼也不想花李馨大姐的錢,儘管他很喜歡她,也很尊重她,可是一旦扯上金錢,好像那份美好的感覺就蕩然無存了。其實一直以來,他都很想到歐洲去看李馨一眼,不過他知道無緣無故地過去,且不說經濟上是一大筆錢,就是理由也不充分,如今既然李馨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邀請自己,這樣過去見了人也可以大膽地說是接受了邀請來的。眼下這個臧水根就是糊里糊塗的,心裡想當那個,可是又要立牌坊。不過,既然心裡這樣想,也就這樣決定了。
他上樓給遊小行寫了封信,把情況說了,然後就着手安排去歐洲的行程。不過他沒有通知家裡自己要到歐洲去,他不想讓二老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