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烏圖別者是木華黎家的孛斡勒,現在也是探馬赤軍中的一名百夫長,自速渾察被他的哥哥召到軍中時起,孛魯的妻子爲了兒子的安全,就將他派去跟隨兒子們負起保護之責。

夜裡進食的時候,吳四英手下的一個當地人向他的小主人提起過,再朝上游走大約二十五六裡的地方,有一處河道很寬,河裡的水最深只有七八尺,而且這個過人頭的水面也不大,僅兩三丈左右。

但速渾察卻認爲,這裡還有上次過河後留下的近三百個木筏,哪還用得到再走數十里涉水過河,聽過了就算,沒怎麼放在心裡。倒是烏圖別者對那漢人的話很感興趣,拖着那人不停地問長問短,把可以涉渡的地方打聽得很詳細。

此刻,烏圖別者坐在帳篷的皮墊上,搬動擺放在面前的好些小石子,默默計算着自己的年紀。那支松明扎的火把燒到快熄滅時,總算基本上有了結果。再過大約十五天……也許是二十天左右,最多也就一個,月三十天吧,自己就是四十五歲的人了。只要過了這些天,真正達到了四十五歲,自己即使是被金人殺掉,也就算不得短命死了。

“唉,就不知道我烏圖別者還能不能活過二十天……不,是三十天,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生養自己的大草原上去。”烏圖別者下半夜被人叫來看視野不幹時,這位國王的弟弟燒得很厲害,左側頭頂被箭矢劃出的那道血槽倒是沒什麼,經過前些天幾位死鬼薩滿的醫治已經收口,再有幾天的時間就會脫痂好掉。但左腹部下側那個被金人的箭矢打得前後穿孔、比小指還細地洞,雖然表面上看來也同樣的結了疤。前幾天孔洞周圍卻出現了紅腫,昨夜裡甚至還流出了又紅又白的膿血。

幾位隨軍薩滿在前幾天的突圍時被金狗打死了,全軍只剩下自己這個跟大薩滿學過一點通靈術皮毛,僅有些少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地法力。他自認還不能完全接受長生天靈力,只能算是一個將來或許會有靈力的準薩滿。

剛纔,烏圖別者用盡了所有手段——按大薩滿所教,用帶來的藥物爲野不幹醫治,以舞蹈、默坐來與長生天溝通——也沒得到神靈任何有關能否治好野不幹的旨意。

做完了救治應該做的事情之後,野不幹還是像原來那樣在高燒的昏迷中叫嚷、囈語,毫無一點起色,烏圖別者再沒別的辦法了。只好計算自己的年齡來打發時間。在感慨只差半月一月就能算是長命地時候,烏圖別者忽然想起還有一個法子,也許能夠猜測出長生天的意思。但因爲自己從沒做過。是不是可以得到天帝的啓示他沒有一點把握。

不管怎麼樣,總得試一試才死心,萬一真能從這個方法中得到長生天顯靈呢,那不就說明我烏圖別者也成爲一個真正地薩滿了麼。

於是,烏圖別者將其他人都趕走,自己在帳篷裡燃起火堆,將一塊手掌大地骨頭放進燒得很旺的火裡。默默地禱告了一會,睜眼看清骨頭已經被燒得發黃。並出現了許多裂紋。轉過頭看了一下野不幹,見他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這才用樹枝撥出炭火中的骨頭。

清除了骨頭上的灰燼。烏圖別者仔細地研究起來。

他發現骨頭上是一種很少見的裂紋,一時間他也弄不清這些裂紋代表的是兇還是吉。他只好坐在皮墊上,閉上眼睛苦苦思索,回想大薩滿傳授自己的點點滴滴。

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烏圖別者猛地靈光一現,身體一下子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閉着地眼睛裡流出了大滴的淚水,嘴裡喃喃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阿孃,你在哪裡,我好渴……”

烏圖別者的自言自語被野不幹地囈語聲打斷,起身走到這孩子的邊上,蹲下身順手取過野不幹頭邊的皮囊搖了搖,拔出塞子往野不幹的嘴裡倒了一點奶幹泡出的牛奶。伸出粗糙的手掌抹去流出的奶汁,輕輕地撫着這個嬰兒時自己經常抱着,稍大一點就帶他練習騎馬、射箭的小主人髮辮,對着仍然昏迷不醒的野不幹搖頭苦笑說:“長生天已經用骨紋發出了他的警示,這次的征戰註定是不吉利,我們中的很多人會死在這個河邊,也有些人會被東方人擄去成爲他們的奴隸。長生天說了,一部分奴隸在幾年後可以由家人贖出,回到他們在草原上的家裡;另一部分人,則會被他們的主人送去我們陌生而又遙不可及的地方釋放,成爲那裡的哈刺出,直至老病而死。所有離開這片土地的蒙古人,永遠都不可能回到草原上了。不過,可憐的孩子,你也不用擔心,你雖然過幾天也會成爲別人的奴隸,幸運的是還能好好的活下去,有一天你阿孃和哥哥會用其他的奴隸與你的主人交換,接你回家……好好的睡吧,我老烏圖別者可沒有你那麼好的運氣,註定了是個短命死在外頭的蒙古人……”

遠遠的暗夜裡發出悶雷般轟轟隆隆的聲音,再次打斷了烏圖別者小聲的話語,把這位半吊子準薩滿嚇得差點一頭撞到野不幹的身上。

鎮定一下心神,抽出彎刀快步跑出帳篷,廢城西邊一道道紅色的閃光照得遠處的天空發亮,也讓烏圖別者看清其他人心慌的臉色。

“是放在河邊的木筏被人偷襲,勇士們上馬,隨我去殺掉毀掉我們渡河筏子的金狗。”一個百夫長抓了匹馬將鞍具裝上,繫好了馬鞍的帶子後拔下一個火把一躍上馬,揚刀大吼策馬向西衝去。他的身後亂糟糟的陸續跟去了數百騎上了馬背、狂呼大叫的蒙古士卒。

等烏圖別者也來到河邊時,入目只是被破壞成散落一地的原木,有些綁紮木筏的繩索和長藤還有火焰在燃燒。

幸虧騎兵來得及時,這些木筏纔沒被金人一把火給全部燒掉,但兩百多個木筏也損壞了一半左右。

速渾察回到自己地帳篷。臉色不正常的吳四英就來向他辭行。說是既然夜裡有人襲擊渡河木筏,弄出這麼大的響動,恐怕忙於逃命的山魅會加快來此地速度,他要立即帶人進山把山魅堵在山林裡。不讓其與敵軍的大隊會合。

速渾察知道這些漢人不可靠,雖然自己說過一早就讓他們去擒捉山,魅,但在這個時候來辭行,一定是因爲金人已經追到,這廝被敵軍的天雷嚇壞,要趕緊離開這裡的殘軍逃命了。

“既然金兵敢於動手毀壞我們渡河的木筏,說明他們的大隊也在不遠,只怕是立即就會趕到了。這時候強渡淅水。被敵軍半渡而擊,我們蒙古勇士可能連還手的機會都不會有,這絕不是好主意。唉。這些奸猾的漢人。

畢竟不如自己地戰士那樣能夠信任,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吧。”速渾察沒有接受吳四英的建議,也不屑與這些該死的漢兒計較,只是回答說自己會作決定,並吩咐了吳四英一些事,讓他帶着那幾百個京西南地綠林好漢走了。

吳四英得到離開地首肯後,又戰戰兢兢地向速渾察進言,要他趁着金兵還沒有發動全面進攻的時候。立刻率軍渡河,以免被敵軍包圍而造成更大的損失。

接着,守護弟弟的孛斡勒烏圖別者來報。說是野不幹身上熱得厲害,燒得兩片嘴脣上都是燎泡,而且一夜都在呻吟,不時還叫着阿孃和幾位哥哥的名字。

除了關心地去看看,吩咐自己撥去保護野不幹的護衛軍士好生照看外,速渾察又能爲弟弟做得了什麼呢。眼睜睜看着與自己最要好的弟弟即將在面前死去,心情沉重的速渾察腦子裡浮出了學過地漢人書上一句話:“盡人事而聽天命!”

蒙古人的殘暴嗜殺,引起老天爺的憤怒,成心不讓這支深入金境數千裡,一路上爲了搶奪食物和保密而殺戮了萬千細民百姓地牲畜軍隊活着回去。天,在誰也不知道的什麼時候起了極爲濃重的大霧,即使是天已經大亮的時候也不能看到自己的腳,草原上眼睛最銳利的獵手,他的視線也只及五尺以內。在這樣視野不清的情況下,大軍是別說乘木筏渡河,就是連木筏在哪裡也沒多少人能找到。要想過河,只有耐心地等大霧消散,能看清河道的水情再說。

派出探察的斥候沒法騎馬,只能摸索着步行,即使是不騎馬的斥候,也僅查到一里外不到兩裡的地方,而且根本就像瞎子一般憑耳朵,也聽不到什麼動靜。

吃過早飯,濃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大霧顯得稍爲淡薄了些,但還是看不到一丈以外的地方。再過數刻時辰,霧氣漸漸淡了,灰濛濛的大霧裡,東天升到兩丈高的太陽像是一個有毛的金球,發出迷迷濛濛的微弱光線。這使速渾察起了無數個粗粗的疙瘩,渾身涼叟叟、癢麻麻難受得讓他幾欲放聲狂叫,鬱悶得這個蒙古少年只想揮刀殺人。這是一種不祥的兆頭,預示着死神正邁開大步朝這裡走來,這裡還剩下的三千軍能有多少人能活到明天呢?!

當放在岸上還完好的一百二十多個木筏,被兵卒們從草叢中拖到了河裡,由一些軍士在做最後的檢查牢固程度時,大霧總算淡薄得能越過二十多丈的河面,看到對岸以至更遠的地方,可以開始渡河的行動了。不過,此刻的天色已到了巳時,蒙古軍被這場大霧白白耽誤了兩個多時辰。

本來,所有三千餘人馬只需一個時辰就能渡過河,但被金兵毀掉了一半的木筏。使用剩下的這一百多個筏子,每次能搭載一千左右的人,或四百餘匹戰馬過河,估計要兩個時辰纔可以把全軍都送到對岸去。

“大家快看,那裡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黑煙。”

身前數步的一個親兵的大叫聲引起了速渾察的注意,側過頭朝南方的下游望去,果真是有一股濃濃的黑煙衝破霧氣向天空升起。

“去一個百人隊,看看是哪兒起了野火,查探清楚在我們過河之前會不會燒到這裡來。”

斥候才策馬走了數十丈。立即就派人回來報信:“稟少帥,船……上面掛着繡了白雲的戰旗……是金人的水軍……”

這個蒙古兵還沒把話說完,隨着數十聲劇烈地爆炸,速渾察的心裡浮上“天雷。不可與其硬碰”幾個字的同時,嗔目大吼:“傳令,所有人立即退回廢城,違令者斬。”

在軍士們的忙亂中,速渾察悄悄叫來一個最年輕、最勇敢地十夫長,要他帶幾個戰士避開別人的耳目潛往下游方向。找到機會就渡過河去,以最快的速度去向大汗、四王爺報告這裡的情況。

二十多丈寬的河面,木筏必須將近一刻時辰才能撐到對岸。來回要一刻半左右。既然金兵的天雷已經能夠打到斥候隊,匆匆上筏過渡肯定會被打下水去。數千蒙古兵和漢軍、糺軍沒幾個會水的,落到河裡肯定是成了餵魚的料。

速渾察地命令得到很好的貫徹。在戰船上的天雷打來。向放於水中地那些木筏轟擊時,大隊人馬已經進入了廢城。

大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北、東、南三方斥候都回報發現有大量金國地軍隊,這讓速渾察越發意識到形勢的嚴重。

忠心耿耿的烏圖別者悄悄來見小主人:“速渾察,我的孩子,我想我們應該與漢人、契丹人分開突圍,只要衝過北面金兵的防線,就可以到達一處能騎馬過河的地方。我已經打聽清楚了……”

烏圖別者悄悄的來。說完了要說的話後又悄悄地退下。

捧着頭想了好久,速渾察決定按烏圖別者所說的方法突圍。

廢城北豁口兩裡外,正對驛道有數面繡着白雲的金兵戰旗豎立。地面上沒看到對方地防禦戰陣,也沒有一兵一卒站立。極目望去,只是依稀可見金兵已經把地面挖出了壕溝,隱隱約約有人頭和金屬兵器的閃光不時出現。

三千餘人馬出了廢城,以五百留守的契丹乳軍打頭陣,夾雜其他一千多漢、契丹殘兵爲前鋒。速渾察與七百多探馬赤青狼軍作爲後隊,面對二百來丈遠的金兵防線結成一前一後兩個衝鋒陣形。所有人都是騎兵,所有騎兵都不再有從馬,這是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擊,衝過了前面的敵軍防線就能生,過不去就是死。

“這支金兵的將領肯定與我們蒙古軍作戰過多次,纔會想出將士卒藏在溝坑裡以避我們的弓箭。”烏圖別者策馬走近,極力探過身體在速渾察的耳邊輕輕說:“前後兩軍應該同時發動,使得金兵顧此失彼纔有一線生機。”

速渾察臉寒如冰地點點頭,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採用舍卒保車之策,狂吼下令:“前軍發動突圍,目標爲四十五里外的內鄉縣。本帥答應你們,只要衝出了重圍,允許所有人一路放開手腳打穀草,直至回到京兆路與南下的大軍會合爲止。”

沿河而開的驛道距河岸一里,河邊有四五十丈是沙灘與泥沼不利金兵挖掘壕溝,雖然河裡有十五艘戰船一字排開,能用船上的弓箭與弩牀對岸上進去遠射支援,速渾察相信若是讓戰馬跑出速度後,能很快通過這段充滿死亡氣息的河灘。

待到前隊發起了衝鋒後,速渾察自領七百多騎也開始催馬起步。探馬赤青狼軍先跟着前隊行進了一段路,然後在數天個天雷砸向前隊之中時,速渾察立即拉地馬頭斜出,朝河岸邊拐了過去。

兔年兔月蛇日,亦即窩闊臺大汗三年(1231年)四月初六日,是蒙古軍少帥速渾察心中的痛,是這位蒙古少年統兵提控記得最牢、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這天,是他隨兄長離開大斡耳朵帶兵兩年多,第一次獨率一路軍作戰,第一次遭致全軍覆沒的羞恥日。

這天,整支探馬赤青狼軍一千餘人爲了掩護他這個主將逃脫,拼命衝開河邊的包圍圈,又冒着金兵戰船發射的天雷,抵擋金兵的追擊幾乎全部戰死。

這天,速渾察本着漢人所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連重傷的弟弟野不幹都沒顧得上帶,任其與護衛留在廢城內失落於金兵手中。

這天,僅有數十個親兵保護他脫身逃到可以涉渡的地方。好多個孛斡勒爲了探明涉渡之處,不惜縱馬入河,生生被看來並不湍急的水流吞沒而死於非命,使自己沒有立即成爲金人地俘虜。

四月初六日晚上。逃到了一處山林內歇息的速渾察,看清僅有的二十五個親兵和二十五匹馬,不由得抱住烏圖別者放聲大哭。

蒙古軍突出野豬窪就一頭扎進了茫茫大山,謝衍所率的護衛隊,經過幾天劇烈地阻擊戰損失很大。特別是初一日蒙古軍突圍時更是受到韃子兵拼死重擊,忙於救死扶傷的謝衍只派出了一組三人的硬探尾隨查察。沒想到三名硬探又受到綠林惡賊的伏擊,受了傷的硬探只好返回,沒再繼續跟蹤下去。這就使護衛隊失去了蒙古軍的蹤跡。

情況報到順陽,紀積厚爲難了:突圍而出的蒙古兵到底會向何處逃走呢?

紀將軍還有點擔心,誘敵入伏。佔據有利的地形以強大地火力痛打只有弓箭作爲遠擊的蒙古兵沒什麼問題。但是從沒指揮過軍隊野戰、運動戰的自己,能當得起追殲韃子殘兵地重任嗎?

紀積厚心中悚悚,一點把握也沒有。另外,紀將軍還怕護衛隊在曠野中作戰,面對着高速移動地韃子騎兵,無法發揮子母炮、小炮的威力,僅以鋼弩和火銃非但不能全殲敵人,自己的損失也會大到不能承受的地步。更怕護衛隊不是蒙古騎兵的對手。把護衛隊經過多次戰鬥打出來的威風給折掉了。

好在紀積厚只頭痛了兩天,他的爲難事就結束了,因爲有人將這種讓人頭痛的事接了過去。

第二批從根據地出發。由宋煥章和應師顏所率地五哨護衛隊,是四月初三傍晚趕到順陽城的,他們聽說黛絲娜已經救出,被局主接到船上返回臨安後,全都大大地鬆了口氣。

此際在鄧州、順陽一帶的護衛隊共有三個軍和一哨硬探,除陣亡及傷員外,扣掉小孩兒兵、水戰隊不算,光是步騎軍都還有四千餘人。且不說十二架子母炮配了五百多炮彈,一百架小炮地一千八百枚子窠,還有局主帶來的五十餘個有如西瓜般大的“地雷”。僅就十五艘防沙海鶻戰船上的一百二十架子母炮,它們頭尾和舷側的七十五架炮同時發作起來,每隔十息射出一波的子窠,就沒什麼軍隊可以承受得了。

身爲裨將的宋煥章軍職最高,這時也就當仁不讓地擔負起了指揮全軍的責任。

初四日,對着紀積厚早前做出的沙盤,還有硬探四出偵查報回來的消息,再瞭解到攘城、南陽俱有金兵趕來據城駐守,而且光化城還有局主留下的數艘戰船以防萬一,宋煥章很快就判斷出,蒙古韃子有兩個選擇。其一,韃子兵向北行,於馬蹬山至內鄉縣一線的範圍渡過淅水,往西沿他們入侵的原路逃回京兆府路,與蒙古其他大軍匯合。第二,出了野豬窪後朝南,向下過淅水再渡漢水假道大宋京西南路、利州路,而後向北進入金國的京兆府路。這也就是說,韃子們想要不被消滅逃回去的話,無論他們用什麼方法,都只有渡過淅水一途,只要封鎖了淅水,蒙古兵就插翅難飛了。

宋煥章派出所有能出動的硬探,要他們分南北兩路朝淅水的上、下游偵查。

當天傍晚,北路的硬探快馬回報:在淅川廢城的河岸上發現有大量可乘十來人的木筏,廢城內還有數百蒙古兵駐守。

當夜,入山偵查的硬探傳回來消息:突出重圍的蒙古兵離開野豬窪後,往東走了不到十里,就轉面臨向北進入山林。

對着沙盤一凝思,宋煥章馬上下令:以項慕林率七哨會騎馬的混編護衛隊,立即帶上全部“地雷”和部分小炮動身,繞一個大彎到他們的原阻擊陣地,先守住南下的通路。天亮後率軍順南陽至內鄉縣的驛道向內鄉、淅川廢城搜索前進,主要注意力應放在淅川廢城。要求項慕林的人馬發現蒙古軍後,不必與其硬拼,只須以遊擊的方式用火銃、鋼弩遠攻騷擾,堅持到水戰隊和步軍趕到就算立下了首功。

其餘的護衛隊也做好出發前的準備,天一亮就朝七十里外的淅川廢城開拔。務必趕在韃子兵全部渡過淅水之前,向敵人發起攻擊。若能將韃子兵全部留在淅水東岸最好,至不濟也要消滅蒙古人一部分軍隊。

馬蹬山往上地這一段淅水河道,一直以來都沒什麼大船通行。就是本地的船伕漁戶也沒把握一千斛以上的船隻可以順利通過。因此,宋煥章下令,先由水戰隊派人配合一哨護衛隊,帶足雷火箭,乘當地所有能找到的十幾艘小船逆水上行。到達淅川廢城後,若是蒙古兵沒過河,得便用雷火箭毀掉木筏。若無法下手,就暫時尋找有利地形隱匿不動。就地監視韃子兵地動向,待大軍到達時再配合發起攻擊。

順陽城內外的大軍和水戰隊到四月初五的一早出發,爲了配合項慕林繞道的騎馬步軍。也爲了等待水戰隊的戰船趕到。護衛隊到達距淅川廢城十里就停止再進,各軍分別隱藏在山林間過夜。

在硬探回報說韃子兵還沒動靜時,並得知繞道的七哨護衛隊已經到達廢城東北

項慕林的一千餘騎馬的步軍終歸不是騎兵,趕了半夜到達前幾天地阻擊陣地,匆匆做了些準備沒等到敵人。次日一早,又千辛萬苦踩着蒙古兵的馬蹄印把兩百里路走完,他們差了速渾察近半個時辰來到廢城東面的五里。爲了摸清韃子兵有否即時渡河,項慕林顧不上歇息。親自與幾個硬探潛行到廢城外進行查察。

當項慕林發現有雷火箭地爆炸聲和火光時,就知道這支蒙古軍覆滅地命運已經註定了。回到部隊,有宋將軍的傳令兵送來要他們轉移到廢城北面。在北路設置阻擊陣地的命令。項慕林留下幾個人廢城東邊等候其他部隊,並在廢城豁口要道上埋下地雷,見到韃子兵出來就點燃引線開炸。

初六早晨,淅川廢城三面包圍的形勢已成,就等大霧散去水戰隊的船封鎖了淅水河道後完成整個包圍圈。

已時,蒙古軍出廢城北列陣,宋煥章急調三哨護衛隊趕去加強阻擊力量,半個時辰後,全殲深入鄧州韃子兵的戰鬥開始了。

有戰船運來的大批無羽箭和火銃子彈,十二架陸戰子母炮車、百餘架小炮和充足的子窠,大霧散開後水戰隊地子母炮一開火,對於護衛隊來說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殲滅戰。

已經被火器打怕了蒙古漢軍、契丹糺軍,全是一羣驚弓之鳥,他們的衝鋒隊伍在四面八方地爆炸聲、火銃射擊聲一響,很快就四散奔逃潰不成軍。另有一千不到的探馬赤青狼軍,見勢不妙,避開了阻擊線的正面,認準了淅水岸邊一處不寬的河灘地,不顧戰船上子母炮的猛烈轟擊向北狂衝。

幸虧水戰隊的炮手們機靈,連續用霰彈進行大面積的覆蓋射擊。而且深鼎內憋足了汽的戰船,加上十八支大槳的助力,其速度並不比才衝起速度的戰馬慢多少,這纔將蒙古騎兵連人帶馬幾乎全部打成了篩子,只逃出了數十騎馬快的韃子兵。

整個殲滅蒙古兵的戰鬥過程,從開始到結束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

這場近乎屠殺般地戰鬥也還有讓主將宋煥章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蒙古軍的主將速渾察沒抓到,查遍了整個戰場也沒見着他的屍體,漏掉了一條大魚。

打掃戰場的場面十分混亂,宋煥章花了好多時間查問之下,得到城東設伏的人稟告說,在項將軍率隊離開到北面去設伏之後,接防的部隊沒到之前的這段空隙裡,有大約三百多人從東面出出廢城上了山。當時因爲怕驚動韃子,所以沒敢引發地雷,放任這數百敵軍走了。

另外,又有項慕林來報告,城北的河邊曾有近千騎極爲兇悍的蒙古兵突圍,在蒙古兵被全部殲滅之前,被衝出三四十騎人馬,事後也已經派了一哨人騎馬去追擊了。

宋煥章可不想韃子主將就這麼逃掉,捉到國王塔思的弟弟,而且是可以派出來獨領一軍深入金國境內作戰的大將,那可是能賣出大價錢的奇貨吶。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蒙古韃子能派細作來捉我們的局主夫人不例外質,妄圖將局主誑去不知打些什麼主意。那麼,我們也將你的大將捉來。再明碼標價地賣還給你,這纔算得上禮尚往來啊。

宋煥章看看天色才過午時不久,立即將謝衍請來,讓他率五哨護衛隊搜捕逃入山裡的敵軍。

半夜。項慕林率軍返回廢城,他興奮得不管不顧地衝到宋煥章歇息地帳篷中,大叫:“宋將軍,宋將軍,快起來……”

宋煥章睡眼惺忪地問道:“什麼事啊,這樣大呼小叫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項慕林可不管他比自己的官大,大嚷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我都已經兩天兩夜沒合上一會眼了,還不是照樣龍精虎猛地帶兵捉人。告訴你吧,蒙古軍的主將捉到了……”

“哈。這下我們纔算得上是完勝。也不冤護衛隊傷亡近千人了。我們發財嘍!”宋煥章聽清了項慕林地話,瞪大眼睛看着項慕林,等他接着往下說。

項慕林嘿嘿一笑,揮動雙手大聲說:“早前我還以爲,蒙古人派來率了七千多大軍敢深入敵境的統兵主將是什麼樣的凶神惡煞呢,捉到手一看,沒想到此人只是一個乳臭末乾的小韃子罷了,看年紀恐怕沒到行冠禮的二十歲……”

掀開被子一蹦而起。一把拉住項慕林急聲問道:“來,項將軍快來坐下。給我說說,你們怎麼將那小韃子捉住的?”

剛坐到地鋪上的項慕林又一下子跳起來。神氣的走了幾步,轉過身道:“說來也好笑,這些韃子不知那根筋不對了,過了河後逃了不到二十里,就躲到一個小山谷中,躲好了也不懂掩藏形跡,卻在內裡大聲又哭又喊。這些蒙古韃子地哭喊聲恰好被那附近擡了獵物回家的獵戶聽到。我先前派去追擊的一哨人又正好遇上那夥獵戶,將消息一絲不漏地問了出來。就這樣,我們地人悄悄圍了上去,先用鋼弩放翻了幾個守哨地韃子兵,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二十來個韃子連同他們的二十五匹馬同時一舉成擒了。”

“就這麼簡單?”宋煥章有點意外地問道:“韃子的主將全都是悍不畏死之輩,特別是年紀這麼小,而且打過很多仗的小韃子,會不做任何抵抗地束手就擒?”

項慕林抓了抓頭皮,不好意思的笑笑說:“也不是啦,聽那位鞏哨長說,小韃了本來是要與我們的戰士拼命的,只不過被一個老韃子牢牢抱住,其他韃子又去將他的刀搶掉,這才被我們捉到手。”

…………

昨天夜裡一聽到雷火箭地爆炸聲,吳四英就知道雙木鏢局的追兵來了。現時的情況十分不妙,七千多蒙古兵都被人殺得落花流水亡命而逃,只餘不到一半地殘兵敗將,哪還能抵擋得住有犀利兵器的鏢隊追殺。大難在即,還是離開蒙古人自尋活路爲上。

吳四英藉着已經得速渾察首肯,讓他們去追擒山魅,便在請準了速渾察後,連夜與屠夫一起帶了數百惡賊出廢城逃命去了。

奸猾過人的吳四英也想到雙木鏢局的人既然已經追到,肯定也會在廢城周圍佈下埋伏,他沒敢把人從路上直接帶上大道行走,而是令熟悉這一帶地形的平谷山主塗虎領路,將人帶往鬼砦的四方寮。

他們前腳剛離開廢城,派來負責圍堵東路的護衛隊就到了,聽着就在自己身後數十丈大批軍隊的腳步聲和沉悶的喝叱命令聲,驚得魂飛天外的惡賊們再不敢大搖大擺的走了。他們只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數尺、數尺移動,找到半里外一處茂密的林木處先隱住身。

幸好護衛隊忙着構築防禦工事,派出的斥候較少,而且天亮前一個,時辰左右又起了霧,直至接近巳時纔開始慢慢消散,吳四英他們才得以有驚無險地脫身來到四方寮下。

這些強盜江湖豪傑們一聽到可以歇息進食,哄地一聲就四散分開,什麼也不管亂嘈嘈地各尋讓自己舒服一點的地方或坐或躺。

吳四英屁股上的箭傷還沒好,撇着身子剛坐到一個賊人討好搬來的石頭上,就聽得廢城方向傳來的轟隆隆的爆炸聲。

不知是是屁股上的傷還沒好呢,還是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吳四英“哎喲”一聲跳起來,揉動傷處又驚又喜地叫道:“打起來了,謝天謝地,這下慘了……這下好嘍!”

屠夫一愣之下,立刻便會意的微笑不語。

賊人們等了好久都沒人解釋這位千戶大人怎麼既叫“慘了”之後,又還叫“好”,有那性了急的耐不住問道:“吳大人,請問,你叫了‘慘了’之後,接着又說‘好了’,這是什麼意思啊?”

吳四英轉身看看只有屠夫在微笑,其他人都是一臉的望向自己,嘿了一聲,得意地說:“本大人說‘慘了’,是因爲蒙古兵臨行前曾向少帥建議馬上率軍渡河,以免雙木鏢局的鏢師們趕來被截住不得脫身。但那蒙古小兒卻沒將本大人的話聽進耳裡去,一意孤行地不肯動身。看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吶,現時他們不是慘了麼?”

吳四英的話聲頓了頓,覺得這些綠林好漢人人都表現一副恭敬佩服的神態,很讓自己滿足,徐徐接着說道:“至於接下來說的‘好了’,那便是天幸我們早了一步離開廢城,出城後的情形大家也都知道了,就在我們走後不過片刻,就有大隊雙木鏢局的鏢師到達,若非運氣好得出奇,只要稍遲那麼半刻一刻的時辰,我們不就和蒙古人一樣被堵在既夫城牆可守,又打配有法寶的鏢師們不過,等着讓人痛下殺手麼。

更幸運的是,大家在雙木鏢局的鏢師們來到後,沒發出絲毫聲響,也沒被那些精過鬼的鏢師發現,我們才能平平安安來到這山上,躲過一次大劫難啊。”

一箇中年大漢傻傻的問道:“吳大人,接下來我們怎麼辦,還要繼續追擒林飛川的山魅,然後去向蒙古人討賞麼?”

吳四英:“哈,爲什麼不去捉山魅,難道你們還會嫌賞錢太多,會嫌當官太威風麼。只要將山魅弄到手,送到四王爺牙帳,本千戶保證人人都有銀錢拿,個個都能當上官。”

屠夫不知有沒有聽進吳四英的話,眼睛盯住爆炸聲傳來的方向,悠悠地開口:“千戶大人,自本山主爲賞銀丟下山寨的事帶了一百多兄弟到順陽,受大人說動答應投蒙古人後的這十多天來,但凡所見所聞無一不是有害而無利,就連本山的人也死了七八個。不知道爲什麼,從前天起總讓老漢覺得有些心慌慌,就像有大禍即將臨頭一般。我想……”

吳四英對這般狂傲不羈的盜賊們相當頭痛,數日來和他帶來的幾個,親信,在盜賊們中四下串聯,雖是尋到一些死心塌地想當官發財的人,用威脅利誘的手段收爲腹心。但畢竟時間太短,被他們說動的人數有限,故而此刻是萬萬不敢使出官威來壓服這些盜賊的。

此時見屠夫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不同得心下大急,若是這位平谷山主帶了他的盜夥回去,其他的賊盜和江湖人不定也會星散,自己只剩下十來個人,遇上雙木鏢局追殺的鏢師那不是死路一條麼。吳四英立時截住屠夫,故做輕鬆的笑道:“啊哈,塗山主千萬不要多想,即使我們沒捉到山魅,山主就是僅把你的弟兄帶去投了蒙古人,本千戶保證你也能得大汗、四王爺的封賞,更大的官不敢說,起碼做個上馬帶兵下馬管民的一縣之長是一定有的……”

“啊……”

一聲慘叫打斷了吳四英的話語。

“山魅……是山魅殺了我的兄弟……”

“大家快來把這片地方圍上,山魅現形殺人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