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116章

回來路上, 腦中不斷回放江如海那番針對自己的言論。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一直以作爲鬼師將軍徒弟爲豪的謝唯黎頭一次感到莫大的危機和無力感。

江如海說的沒錯,師父確實將十三殺傳給了自己, 且到目前爲止也只傳給了自己。林毅府邸被抄, 林染陸隻身未婚, 上無父母兄弟, 下午妻子兒女, 可不就只有她一個在外人眼中與之關係親密的人麼?

恐怕不止江如海,南樑白祁,多少朝臣野心家都在打她的注意, 撇去她已作廢的丞相夫人身份,光是能挾制林染陸已是莫大的誘惑。心頭首先升起的並不是對文殊辰隱瞞戰情的不快, 而是慶幸。如果她落在其他勢力的手上, 如果文殊辰沒有掌權, 如果文殊辰沒有對她的那些憐愛……她不能想象在身懷六甲的情況下會發生怎樣不可逆轉的事情。

國與家是多麼艱難的選擇,她不是聖女, 甚至連江如海那樣高的覺悟都沒有,倘若那些人用腹中孩子的命來威脅她,謝唯黎連自己都不知道她會如何選擇。

吾非聖賢,對一個母親來說,對一個沒有丈夫的妻子來說, 孩子是比一切都重要的首位。

“夫人!你這麼快回來了?啊……夫人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可是人不舒服?”方進院落, 便看到無憂奔了出來, 未答話, 臂彎已被人托起, 雖不如文殊辰的力道穩健,卻莫名的讓人感到踏實。

“無憂, 先扶我去涼亭。”

無憂皺眉:“夫人身體不舒服,不會屋裡休息麼,涼亭風大。”

謝唯黎搖搖頭,堅持去涼亭。屋子門口就站了兩個文殊辰的親衛,而她接下來想說的話,勿必讓他的人聽見。

無憂無奈,只能扶着她過去。

“無憂,有些話我放在心裡很久始終沒說,本以爲還要再過一段時間纔會說出口,可眼下看來,還是先說清楚比較保險。”

開頭便是如此正式的前言,謝唯黎隨蒼白着臉,但氣場和精神都十足十。

無憂莫名的有些緊張,不敢向平常那樣嬉鬧,也正經了心思:“夫人請說。”

“幾個問題。”

“第一,我要你如實告訴我當初爲何會答應配合文殊辰將我擄到南樑的。我不是爲了翻舊賬,你實話實說,必不怪你。”

無憂不假思索:“當初婢子的確是聽到和看到莞妃娘娘被福管家接來相府,也大概知道夫人和相爺還活着,但着實不能確定。我曾試圖問對福管家旁敲側擊,然而莫不是被三兩句帶離了話題,便想着夫人該不知道此事。正當婢子氣憤不已苦於不知如何聯繫夫人時,皇……文公子當夜卻來了。婢子知道夫人和文公子私交很好,便將知道的都告訴他請他幫忙找夫人的行蹤,婢子發誓,本意是爲了告訴夫人此事。哪知道……”

“哪知道他說動了你是蘇瑾彥負我在先,讓你相信若是真爲我好就應該隨他去南樑。”謝唯黎面無表情的接話。

無憂點頭,眼神真摯。

無憂不是善於說謊的人,就算上次做線人幫文殊辰瞞過蘇瑾彥,那幾日她都不敢多於蘇瑾彥相處,即使碰到,也是能躲就躲,她是心虛的。

此番表現,可見並未有假。

謝唯黎放心了些,繼續道:“好,第二個問題,你對文殊辰的感情,有多深?這樣說吧,我終究是要回白祁的,你是願意留下來陪他,還是和我回白祁?”

“夫人……”無憂的聲音頓時變得痛苦而矛盾,喏喏地喊着,卻沒給答覆。

“你知道,我從沒把你當下人來看,你家中已無至親,我作爲你姐姐,自然關心妹妹的心思,你若想留下來,我定不勉強你。”

無憂感動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扯過袖子抹了一把,咬牙道:“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夫人回白祁有好的歸宿,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那夫人身邊即使沒了無憂也妨,但如果夫人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那無憂就算死也要死在夫人身邊。”

說着,小丫頭跪了下來:“夫人對無憂有救命之恩,無憂這條命都是夫人的,又怎會於危難時棄夫人而去。”

謝唯黎顫了顫脣,終是狠下心說出嘴邊盤旋太久的話:“最後一問。倘若白祁和南樑不再和睦,我與文殊辰可能會爲敵相對,到時你……該如何自處?”

從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選擇,無憂整個人都驚呆了。

“夫人,文公子對咱們這麼好,他這麼心疼夫人,怎會與夫人爲敵?還有……白……白祁和南樑不是才議和麼?又怎麼可能會發生戰爭?”

才聽了前半句,謝唯黎便苦笑出聲。

是啊,無憂說的是文殊辰心疼她,做不到與她爲敵,而不是不可能。

但她敢賭麼,賭文殊辰對自己的感情?還是在一廂情願的情況下?

她不敢,也不能。

看無憂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謝唯黎嘆氣起身,有些艱難地將她扶起:“我不要你現在回答,你考慮清楚吧。”

……

且不說文殊辰當時那句“負荊請罪”有幾分真心實意在裡頭,好歹人是如期而至。

他來的時候,夕陽正好灑滿整個三色堇花甸,淡紫鋪上一曾純金色,美的驚心動魄。華美,人更美,純白如仙,純淨無暇,簡單的倚窗動作,簡潔又美好,讓人不禁想起那句“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腳步無聲,卻驚醒了出神的美人,回頭,四目相對,文殊辰笑彎了脣角。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上前,在謝唯黎身側坐下,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

謝唯黎回神,呆呆的噢了一字,盯着他半晌才道:“沒什麼,就是這花見的少,所以覺得新奇。”

“三色堇是南樑特有的品種,在白祁自然不多見。此花耐寒,喜陰涼又喜陽光,關於它的傳說倒是有很多,不過都逃不開生死、堅貞與愛情,所以南樑人一般用此花獻給自己的妻子愛人,表達自己的感情。”

想起當初那隻三色堇木簪,謝唯黎瞧了他一眼,沒接話。

“我今日來是想和你說說……”

“文殊辰,其實我們之間若真要計較起來,還是我欠你比較多。你沒必要向我解釋和彙報你的舉動和理由。”

首先是無意義,其次是不相信。事關重大,她無法做到聽信一面之詞,或許就如文殊辰之前說的那樣,不論怎樣,在大事上,她始終不肯完全相信他。

被她嚴肅的表情逗得失笑,文殊辰展開手臂枕在腦後,道:“這次倒是你多慮了,我不是爲了解釋,更不是彙報。我只是告訴你,下午有人來報,說白祁這兩天會有較大動盪,屆時若發生了什麼,需不需要我代爲轉達?”

竟不是爲了上午之事而來?謝唯黎驚訝之餘有些尷尬,不過尷尬很快被其他情緒掩蓋:“什麼意思?攝政王想借機篡位?”

文殊辰聳聳肩:“誰知道。可能是吧,白祁皇帝病中,陳楚銘和蘇瑾彥幾乎已經一手遮天,奪位也是意料之中。只是黎丫頭……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陳楚銘當上皇帝,一向支持陳楚之的謝家會如何?”

看到謝唯黎瞬間僵住的臉色,文殊辰趕緊補充:“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得到的消息是白祁幾方勢力騷動不安,具體是爲什麼還要靜觀其變。但,謝遷再怎麼說是陳楚銘的老師,謝韞也同陳楚銘私交不錯,想來情況也不至太壞吧。”

話聽在耳裡,多少都有刻意樂觀化安慰人的成分。自己親爹有多認死理謝唯黎是知道的,他若執意不肯聽從陳楚銘,甚至連以命相搏的事都做得出來,不然當初不會始終對蘇瑾彥抱有偏見,不肯好臉色相對。而兄長……她相處時間過短,實在不瞭解。

可不管怎麼說,都是骨肉至親,謝府幾百號人,還有一些下人是曾經相熟有感情的,讓她如何不揪心他們的未來。

“我以爲你會瞞着我不說。”謝唯黎道。

文殊辰笑笑,語氣聽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我倒是想瞞着,可是出這麼大的事我瞞的了一時如何瞞的了一世?與其到時我們倆間互不信任互相慪氣,不如我勤快些先將這事告訴你。”

“黎丫頭,我是希望你好的。這一點,不論以後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我希望你能記住。”

不論發生什麼事……

多像那些即將生離死別的人在臨行前說:“倘若我不在了……”。

一股煩躁憤怒莫名地席上心頭,嘴巴先於大腦動作,謝唯黎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我不要!文殊辰,我不會去記。你要御駕親征也好,你要無可奈何也好,哪怕戰死沙場,我都不會去記!你若真要我記住,那便好好活着,對我問心無愧地活着,時時刻刻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