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皇帝在衆嬪妃失望的眼神中依舊回了春禧宮。

沈寧在偏殿闢了一間屋子做武室,本是早晨習練,今夜因心煩打了一套拳,大汗淋漓正在沐浴。她坐在橢圓的香柏木浴盆裡,並不讓人伺候,獨自一人泡在放置了香料的香湯之中,閉目養神。

東聿衡繞過屏風便看見這副美人沐浴圖。只見她小臉微紅,青絲垂落,玉體浸於香湯如同桃花含露,美豔不可方物。他呼吸漸沉,緩步走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屬於自己的美景。

沈寧本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忽覺身旁有人,她猛地睜開眼睛,便見皇帝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的*,眼中是不容忽視的情.欲光芒。

她下意識地遮住胸縮了腿兒,紅透了臉頰,“你看什麼!”

東聿衡勾了勾脣,俯下身來撈起飄浮在水中的浴巾,竟輕輕緩緩沿着玉頸幫她擦拭起來。水珠子自她滑嫩的膚上滑過,黑眸中的幽暗更甚。

沈寧想喚人進來結束着危險的場景,卻被他先一步堵住雙脣。

“爲朕脫衣。”

“不……唔……”

“爲朕脫衣。”

“不要……唔嗯……”

“爲朕脫衣。”

“討厭……你最討厭……”

候在外頭的奴婢們不久後聽得嬌吟低喘,不由個個紅了臉頰,桃兒大膽,竟從屏風縫兒裡偷窺帝妃鴛鴦浴。只見主子修長的腿兒攀在皇帝虎腰上,仰着頭與皇帝親嘴兒,雙臂無力地搭在那寬闊的肩上,嬌軀不停起伏,在水中承受着帝王寵愛。

那嬌媚無比的模樣深深刻在了桃兒腦海,又見皇帝英俊的龍顏帶着迷離享受,她竟不覺吞了吞口水,眼睛再離不開那魅惑的俊臉。

他是大景朝最尊貴的男人,是整個皇城女人的惟一主子,什麼時候,她才能入了陛下的眼,獲得他的寵幸?桃兒迷亂地想着,她聽說其他宮中的婢女都有被帝王破身服侍寢的,爲何這整個春禧宮除了娘娘竟無一女子再入陛下懷抱?娘娘爲何即便無力承受也不願她們服侍於上?娘娘可知這般做法,惹了多少女子傷心!

又是一場酣暢*的二人自是不知小小奴婢卑微的心思,沈寧嬌軟無力地由東聿衡扶了起來,這美人出浴的場景看得他目不轉睛,直到沈寧嬌嗔着擋了他的視線才他低笑作罷。

沈寧堅持不讓婢女進來見這一室*場景,忍着痠痛穿上衣裳,又幫大老爺擦乾了身子,出去拿了早已備下的明黃睡袍進來,親自爲他穿上。

這難得賢惠的模樣讓東聿衡又是一陣揉弄。

二人回了內殿在榻上坐下,各有奴婢爲他們的黑髮塗抹護髮膏。

“你的頭疼可是好了?”東聿衡似笑非笑地問。

沈寧就不信他沒聽說早間的事兒,她含笑挑眼,道:“多謝陛下關心,不疼了。對了,六公主的洗三可是順利?”

“嗯,還算順暢。”皇帝把玩她纖細的玉手,“你送的禮倒是不錯,誰幫你出的主意?”

沈寧嘿嘿一笑,“母親怕我新進宮不懂規矩,昨日派人送進宮來的。”

“沈二夫人倒是有心。”東聿衡很早發覺他與沈寧談話甚爲輕鬆,怕是與她心直口快、有一答一有莫大關係。

“是哩。”沈寧點點頭。

“那兩個玩意兒雖不算稀世珍寶,也是頗爲貴重了,你……也捨得?”東聿衡笑睇她一眼。

沈寧知道他話中意思,直率地看向他,勾了勾脣道:“我本是不願送了,可我轉念一想,這六公主又不止是莊妃一個人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女兒,我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給您長臉啊。”

這奇談怪論惹來皇帝失笑,隨後他搖了搖頭道:“莊妃就那性子,不過你若是與她好了,她對你也是千般萬般好。”

沈寧笑而不語。

東聿衡知道她定是惱了,心知莊妃過分,可作爲一家之主,也不能滋長這互相敵視的風氣,道:“莊妃顧然有錯,朕已讓皇后下旨處罰,你與姐妹起齟齬之爭也不是對,朕也讓皇后罰了,往後斷不可如此,知道麼?”

沈寧驀地抽回手,冷笑一聲,“我可做不來人打了我一巴掌還笑着送上另一邊臉給他打的。”

東聿衡皺了眉頭,“朕何嘗叫你如此?如今你是睿妃,也應爲後宮作出表率,莊妃任性,你也任性,朕的後宮豈不成了潑婦罵街之地?”

這話兒有些重,加之皇帝不悅,後宮女人莫不是要下跪請罪了,就連莊妃也不敢再過放肆。沈寧卻全然不顧,“陛下怕是早已知道莊妃對我有諸多敵視,卻是隻字不提,由着我上門被人指着鼻子侮辱,我雖然不比大家小姐金貴,尊嚴也是一定要的。我今天如果不回她一句,明天所有人都認爲我寡婦再嫁,晦氣可欺!我本只願圖清靜了卻殘生,陛下卻強娶我入宮,入了宮來又由得人去對我謾罵,到頭來我還有錯,真不知是何道理!”

東聿衡見她方纔一直笑臉相向,原以爲她並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誰知她竟憋了這麼大的怒氣。聽她一番言語,也知莊妃一事怕是觸了她的底限,她一向自尊自傲,寧願守牌坊也不願別人嚼舌,李子祺之事是她心中疤痕,被人又掀開罵了一通,還能留有度量頂了一句就離開已是不錯了。

皇帝后悔剛纔說話太獨斷,可至尊當久了,對誰也拉不下顏面,他沉着臉道:“好個尖牙利嘴,朕只說了一句,你就頂了十句。”她是個聰明的,這會兒賠個罪,明個兒他就讓皇后把她的處罰給撤了,只當給她賠禮了。

可是東聿衡的表情掩藏得太好,沈寧只冷冷一笑,“我頭疼好像又犯了,恐怕得了風寒,爲防萬一,我今日還是住外頭罷。”說着她在東聿衡的不可置信與奴婢的目瞪口呆下毫不猶豫地踏出了寢殿。

“放肆!”東聿衡發怒,猛地一拍几案,叫人把她拉回來。

未幾沈寧被秀如與其他奴婢告饒地請了回來,她冷着臉站在皇帝面前,身後一個嬤嬤暗示地求她下跪請罪,她卻充耳不聞。

“你看看你的臭脾氣!”東聿衡瞪她。

沈寧置若罔聞,低着頭不看他也不答話。

“你可知錯?”見她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兒,東聿衡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本該因她這不敬惱怒,可她一句話卻是說中了他的心坎,他強娶她進了宮來,還沒多久就被莊妃謾罵,他不曾安撫,反而還要罰她,她這一惱怕又要縮回殼裡了。還是趕緊讓兩人下了臺階,自己再哄哄她罷。

沈寧一聽卻是更惱,冷着臉不說話。

“娘娘……”內殿的奴婢們都哭喪着臉跪下了。

“你可知錯?”東聿衡眉角一跳,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道。這脾氣就這麼犟!

沈寧卻是擡起頭來,桀驁不馴地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東聿衡頓時氣得頭疼,“好!你沒做錯,你沒做錯就滾到西殿去住着,沒朕的旨意不準搬回來!”

宮殿以東殿爲正,西殿爲側,陛下這是有心要降娘娘的階!春禧宮的奴才嚇得連連磕頭,“聖上息怒,聖上息怒。”

沈寧道:“多謝陛下恩典!”說完她就轉身走了。

東聿衡這會兒是真怒了,有心要治治她的脾氣,沉着臉喚人準備就寢。

其實沈寧自知東聿衡方纔在給她臺階下,可是她不想,她憋屈的不僅是莊妃的謾罵,還有當時皇后試探的態度,其他嬪妃看戲的表情,還有,東聿衡……

東聿衡……

最初的心悸,是在他大馬金刀蹲下去捉蛐蛐時。這樣一個矛盾的男人,奇異地有些欣賞。

得知他就是廣德皇帝后,作爲一個旁觀者,不可否認見他時帶了幾分忐忑與讚賞,就好似自己在與漢武帝唐太宗一般的人物打交道,又感覺自己與心儀的明星面對面接觸一樣。

這樣一個男人對她有好感,她是有虛榮心的。當年她聽得李子祺真心,她也有過這樣一瞬的虛榮心。

可是面前李子祺,她只想努力愛上他,面對皇帝,她的反應是理智的層層設防。她可以喜歡他,欣賞他,就似遠觀如花美人,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愛上他。

分明滿心防備,最終還是被他衝破了心防。

只因某一夜他通宵批閱奏摺的側顏。

她凝視着認真的臉龐,排山倒海的感情沖刷而來。啊!真希望擁有這個男人。

那一瞬間她就知道她完了。

她一向是感性的人,可沒想到這份感性害得她落到如此田地。

天知道她過得有多麼難捱,她不愛李子祺,還自私地利用他求得一塊牌坊防身,所有人還以爲她獨忠於他,每每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卑鄙不堪,愧疚不已;她對東聿衡心動,卻時時要提醒自己這人要不起,不能要。

可是無論她再如何掙扎着想擺脫這混亂不堪的局面,卻仍是敵不過造化弄人。

東聿衡對她是喜愛的,應是很喜愛的,她明白這一點,而現實是他也喜愛他後宮的女人,他或許只把她當一個挑戰,嘗一種新鮮,她從來就沒想過,自己爲了愛情要努力讓他散盡後宮,這太不現實了……可是現實太憋屈,她平平淡淡地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二十三年,爲了未來努力着,卻眨眼之間來到這封建的王朝,過去的一切化爲烏有,她的汲汲經營沒了一絲意義。在景朝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卻依舊挽回不了李子祺的命,自己卻一再陰差陽錯,上了戰場,封了誥命,最終還是被皇帝強納入宮。

她開始覺着,自己再隱忍下去,也不能再熬出什麼頭了,別是萬一自己歷經苦難,成了皇太后的終極目標前一刻,她又將穿到其他地方去了。

種種的種種,讓她在進宮前就下定了決心,她想肆意一回,只當與一個皇帝談一場鏡花水月般有倒計時的短暫戀愛。等他再度去了別人的牀上,她就逃得遠遠的,將這虛幻的一切埋在心底,也不枉瘋過一場。她甚至連怎麼逃離都想好了……惟一沒想到的是,她真正愛上了他。

誰先認真,誰就輸了……

可她做不來逆來順受,如今無牽無掛,更是不必在一個男人與衆多女人之間耗費完青春與生命。

她愛上東聿衡了不假,更是因爲她愛上了他,才更要逃得遠遠的,她怕她這種性子會讓自己變得瘋狂。

她這樣的人,在這個時代是長命不了的。

可是她不在乎了,她寧願這一刻過得好,也不願打落牙齒和血吞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只想在春禧宮安安靜靜地過一段虛假快樂的日子,也是她太天真了麼?她不去找事,事兒卻件件找上門來。

沈寧躺在西殿的牀上,苦笑一聲,從來不識情滋味,細嘗之後方覺苦。

東聿衡,這個混蛋男人,沒有人,天下就太平了……也不對,沒有他,天下就大亂了。

沈寧煩躁地轉身,睡覺!

東聿衡躺在東殿裡,睜着眼聽着外頭動靜,他以爲等沈寧冷靜下來就會過來請罪,可等了半晌,安靜得連個影子也沒有。

那病癆鬼把她慣成什麼樣兒了!皇帝惱得一踢薄被,悶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