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紅燭高燃。
紅的燭淚沿着燭身一路向下,蜿蜿蜒蜒的如蚯蚓一般,流到了燭臺裡,銀色的燭臺裡已滿是這奇異的紅淚。
明珠的臉卻比這對燭還要紅。
輕咬着下脣,她有些緊張。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拜天地,當然,也是最後一次拜天地。
此生能與楚莫染結爲伉儷,是她最快樂的事。
原來所有的夢想都可以實現。這是真的麼?我和莫染真的要成親了?從此後我就是他的妻,他就是我的夫,從此後燭下對弈,踏浪聽濤。可惜,這只是一場天明就會醒來的夢而已。
就算明天就死,也值了。
偷偷掐一把自己,明珠痛得咧嘴,見身旁那大紅袍子的莫染正溫柔地看向自己,她忙悻悻地笑,遮掩道:“沒想到你法力不錯,這紅燭,喜堂,還真的有模有樣”。
“傻瓜,掐自己一定很痛吧”,莫染寵溺地揉亂她的發。
在他的寵溺下垂下頭,明珠撅嘴,嘟囔道:“你就是這樣,一點不留情面的揭穿我。你知不知道人家是姑娘家,這樣會很沒面子”。
“你是姑娘麼?我怎麼看不出來,我覺得你很主/動,而且……”,莫染止了音,退後幾步,蹙起眉頭打量她,不停地搖頭道:“真的不像,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傻小子呢”。
“那你豈不成了斷袖”,明珠雙手叉腰,壞笑着看他:“原來堂堂楚莫染是個斷袖啊。明日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柳樹婆婆,她可是三界六道最最八卦的人呢。這下你可……”。
後兩個字被他堵在嘴裡,明珠瞪大眼睛,看着忽然放大了的莫染的臉。這小子一定是上了癮,居然如此佔本公主便宜。
“嗚嗚……”,明珠還要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呢。
良久他的脣方離開,再次去揉她的發,道:“明珠,你真是個傻姑娘”。
“又說我,再這樣被你說,我早晚變成真的傻瓜”,明珠嘟嘴,這小子佔了便宜不說,還嘲笑她。可是莫染,我真的很傻呢。爲了你,再傻的事情我都做得出來。
“我從沒見過被/吻的時候,大睜着眼睛的姑娘呢”,莫染笑。
“哦,我明白了,你不如老實交代好了,除了我以外,你到底還和多少姑娘”明珠羞紅了臉,輕咬着下脣,垂下頭去。
他不說話,只是微笑着看那含羞帶怯的姑娘,可惜這樣的日子,只剩今晚而已。
“喂,你真的和許多姑娘……”,明珠仰起小臉抗議,語氣有點酸。
“你到底要說什麼?”,莫染忍着笑,明知故問。
“我之所以不說話,只是想數數到底有多少而已”,他笑得十足十是隻老狐狸。
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聲音柔得就像在夢囈:“明珠,除了你,我不會再喜歡任何女子,在你之前不會,在你之後也不會”。
“這是你的誓言麼?”,明珠在他懷裡眨眼睛,他在發誓吧?
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明珠指了指那對紅燭,笑道:“瞧瞧我們只顧着說話,它們都要燃盡了呢”。
“明珠,你真的不後悔麼?”,想起就要來到的追兵,莫染目光已黯淡。
“不後悔”,明珠挺起胸膛,大聲道:“能做楚莫染的娘子,明珠絕不後悔。明珠不但要做楚莫染的娘子,還要和楚莫染千千萬萬年的相愛下去”。
“可你想過沒有,你是龍,而我只是個神魔相愛而生的怪物,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他問。
明珠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在說下去,她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會,你不會死。絕不會。我們不是有定海珠麼”。
“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就連定海珠都幫不了我”,莫染苦笑,追問道。
“那我就等你,無論幾千幾萬年,我都等你,只要你轉世了我就去找你。陪你直到老了死了那一天,然後我再等,楚莫染的生生世世都被明珠包了”,明珠小手在莫染身上亂指一氣,道:“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是明珠的。都刻着明珠的名字,無論你今後遇到多好的女子,都不可以動情。你只能愛明珠”。
小手最後落在他心口的位置,明珠疲累地靠在他肩上,聲聲重複着:“楚莫染只屬於明珠一個人,你一定一定不能忘了我……”。
那篤定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低不可聞。見懷裡那個人通紅着小臉,沉睡過去,楚莫染長嘆一聲,不由覺得悵然。
明珠,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未來。自然不會耽誤你的終身。
你不可以做我的妻,至少現在不能。
楚莫染將她/放/在牀/上,替她蓋上被子,被角掖到她身/下,夜裡會很涼,如果病了,他會心痛。
他回頭看一眼那對紅燭,想起方纔就要控制不住的,彷彿能燃盡自己生命的火焰,楚莫染只覺得這溫柔的春風已徹骨。
要不是他突然想到用拜堂阻止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恐怕自己真的會在明珠那句“我要做你的妻”的話裡,沉淪。
可是,愛她決不能傷害她,他們之間註定沒有未來。
定海珠的事,只是令遲早都會發生的事情提前了些而已。楚莫染知道,自己只有一條路走……
他推開門,門外月華如水,皎潔的月光下立着位老者。
東海龍君!
看一眼屋子裡陷入昏睡的愛女,龍君不由擔心地問道:“明珠,還好吧?”。
“當然,龍君,不光是您愛她,我也愛她,而且絕不比您的愛少”。莫染不卑不亢。
“可你的愛只能害了她,她爲了你落得如今這般田地,回不了東海,見不到爹孃,你覺得這種感情是愛麼?在我看來,那只是在傷害她”。龍君道。
“龍君,楚莫染知道,一切的事情皆是因我而起,我本是個不該有愛的人,如今有幸得明珠愛慕,早已心滿意足。定海珠的事莫染明白,他一定會大做文章,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莫染絕不會眨一下眼睛”。
他臉上已有譏諷的笑意。恐怕那九重天上的傢伙,早已恨不得有這麼個機會呢。
“其實”,龍君見莫染臉色不好,猶豫了下復又說道:“其實九天神帝很顧念兄弟之情,這次的事要不是他,早已鬧得更大,畢竟東海水氾濫,淹死的是人命,明珠不懂事,可你怎麼也不懂事呢”。
“原來你知道。怎麼,他不怕被人發現我們是兄弟了?”,莫染冷笑。
“我也是剛剛知道,九天神帝已經答應了我,絕不會斬了明珠”,龍君道。
“哦?是麼!他要什麼做交換條件?”,莫染問道。
“他只是說,你明白如今剩下什麼選擇”,龍君道。
“我就知道!好,好兄弟!果然處處爲我着想!”。莫染拂袖,他明白,九重天上那傢伙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他轉過身去,不看龍君的臉,莫染此刻只覺得心中早已百種滋味。
龍君一撩袍子下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聲道:“上神,無論您和九天神帝之間有什麼過節、什麼恩怨,敖廣都管不得也管不了,可敖廣求您放過明珠,明珠只是個小小龍女,就算將來歸了神位,也不過是個施雲/布雨的小神,您就放過她吧”。
言畢東海龍君一連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以叩拜上神大禮,匍匐在地,道:“上神,求您答應天帝,求您放過明珠”。
莫染仰頭向天,痛苦地長嘆一聲,道:“也罷,明日午後,你帶兵來紅花崖,到時我自有交代”。
“那,明珠呢?上神會放過明珠麼?”,龍君問。
“我一定還你個完整的明珠”莫染道。
他霍然回身,眼中已有奇異之色,接着說道:“你自可轉告天帝,我選好了,我死,明珠活”。
不知何時起了風,一片烏雲擋住了本是皎潔的白月光。明日,一切真的會不一樣。
翌日。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窗櫺,明珠悠悠醒轉。
那對紅燭早已熄滅了,明珠單手支着額頭,只覺得腦袋裡昏昏沉沉,如被塞進了漿糊一般。
我怎麼睡着了?
我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睡着了?!
明珠恨不得打自己一頓,恐怕找遍三界六道絕不會再找出一個像自己這樣的女子,她居然在就要拜天地的時候睡着了,而且還睡得這麼沉。她沒弄暈莫染,該怎麼才能去見龍君呢?
賴在牀上不起來,明珠一雙眼在室內梭巡,卻聽吱呀一聲門響,楚莫染舉步進屋,衝她微笑道:“早啊,明珠”。
她搔搔頭,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囁嚅道:“早”。想了想又問他:“我昨晚,睡着了?”。
“是啊,你最近奔波勞累,恐怕是太乏了,睡得很沉呢”,莫染嘴角向上,勉強自己扯一絲笑。
“哦,那我們還沒有拜堂?我還不是你的妻?”,明珠鬱郁道。
“放心,你早晚會是我的妻,至於拜堂。我不想這麼草/草的和你成親,等到了碧波島,我們再拜堂好了”,莫染道。
“也好。既然那裡是你的家,我們在那裡拜堂再好不過了”,明珠立刻笑道,她好像隨時都能快樂起來。
她壓下眼底的痛苦之色,心想,錯過了昨夜,也就永遠錯過了。碧波島,拜堂,只是一場美麗的夢而已。也不知九重天上的斬龍臺,那刀子鋒利不鋒利?行刑的小仙手法純熟不純熟。
莫染,我寧可自己死,寧可你在大荒島做個寂寞的上神,也不想你無辜枉死。
從牀上下來,明珠看一眼那屋子裡極小的廚房,道:“你一定很餓吧?不如我今日大顯身手,爲你洗手調羹湯”。
“好是好,可在吃你那碗羹湯之前,我還要做件很重要的事”。莫染也在看那間極小的廚房,他真的很想再吃一次明珠煮的東西,哪怕只是一碗糊了的稀粥。
“什麼事?”,明珠眨眼,問道。
“我只是想和自己打個賭,賭在追兵來之前,我可以成功煉化定海珠”,莫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