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怪物

那晚,那個男人還與楚躍安說了些什麼。在要離開的時候卻說了句與錦華堂有關的:

“北平那兒的天樂園又請您去了,這回兒您怕是非去不可,那幾天的商販最多,得帶幾個聽奴過去。”

北平    天樂園

“拳打南山猛虎。

足踢北海蛟龍。

俺,混江龍李俊。

俺,捲毛虎倪榮。

……

不錯,臺上唱的正是《打漁殺家》,楚躍安領着戲班子到這兒來表演,雖然這兒的臺子比錦華堂的要大,但他還是有些興致缺缺,覺着心裡頭缺了些什麼。

李俊(白)賢弟請了。

倪榮(白)請了。

李俊(白)今日閒暇無事,不免江邊遊玩一回。

倪榮(白)請。

李俊(西皮搖板)憶昔當年滅方臘,

倪榮(西皮搖板)弟兄猛勇果不差。

李俊(西皮搖板)蟒袍玉帶不願掛,

倪榮(西皮搖板)願在江湖訪豪家。

……

戲園子裡男女分座而設,樓下只賣男座,樓上只賣女座。男女分座而設,先前也只是聽說,現在親自來看着,倒也覺着別是一番風景。

兩日後,藉着特殊身份的聽奴都在男座女座徘徊着。

這些日子裡,天樂園都坐滿了人,什麼大人物都有,聽戲聽得不亦樂乎,戲班子都收了好些賞錢,個個都喜上眉梢。收穫最多的最數楚躍安,但他也沒有多大起伏。也是,一個住得起那麼大房子的人,能只看得上這一箱的錢財?他的野心可沒那麼小,不過也不算大。

“樓下男座只混雜着幾個軍官,這北平最近不太太平,城中的商人愈來愈多,還有些做着違法交易,這兒巡捕房的人可都頭疼着呢。一個月前還有一上海的人到巡捕房讓這兒的探長些事,好像是讓他儘量別讓其他轄區的警察來查案,好像還給了不少呢。”

“主子,戲臺上左右門前,站立人二三十之多,該園樓上均賣女座。樓上婦女高聲閒談,有幾人說之前城中有兩人被殺害之事,一個孕婦一個孩子,現在鬧的人心惶惶。”

“不過啊,俺還聽到了幾個巡捕房的人也在討論這事兒,不過得提一提外邊人都不知道的,就是這名兒,這案子被那些警官叫‘綠龜連環兇殺案’!這名兒可真有些噁心,也不知道咋取得!”

在北平那繁華的街道可不比上海差幾分,只不過上海更鬧騰,上海既有光鮮華麗的一面,也有骯髒黑暗的一面。

有專門的收屍隊,每天上街收屍。公娼、私娼,再加上各式各樣變相娼妓;全市約有毒品工廠20餘家,出售毒品和供人吸毒的煙館就有2萬多處,吸毒者約10萬餘人,平均每80戶中就有1戶吸毒;黑幫遍地;列強在上海劃分勢力範圍。

這些還只是一部分,有時不親身體會,是無法感受到的,人性的扭曲,社會的黑暗。光是看着文字,也聽不見在底部的混沌中人們歇斯底里的吶喊。

表面上的平靜,不過是一層砂紙。實則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上海的強大、紙醉金迷、東亞首屈一指的繁榮僅僅是極少數人所享有的。

楚躍安沒有同戲班子一起去飯店,而是隻身一人在街頭亂逛,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並沒有察覺到人流越來越少,後來感覺到眼前漆黑起來,才發覺不對勁,他不知不覺進入了小巷子裡,獨自一人進入黑漆漆的巷子裡,即使是一個成年男性也是很危險的,更何況是在並不很熟悉的城市裡。

他正要轉身離開,就聽見這巷子深處好似有人發出喘氣聲和追逐聲,他聯想到一個聽奴報告中所提及的殺人案,蹙眉。

不會這麼巧吧?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殺人案,但當務之急是逃離危險。

可是心裡有個聲音隱隱在告訴他,再等等。

嘖。

楚躍安咬咬牙,攀着牆壁的磚頭間的縫隙,鞋子踩在磚頭上,用力一蹬,跳到牆上,手掌用力抓住另一面的牆角上,整個身子貼在牆壁上,默默等着。

腳步聲逼近,楚躍安的心臟振動頻率幾乎要和地面振動的頻率一樣,但他感覺到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爲什麼?

“救命!”

楚躍安猛地朝左邊望去,心頭一顫。

是一位孕婦在朝他大喊,她不顧自己懷着身孕,往他這兒大步奔來,那驚慌失措的神情,身後好像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着她,不過也的確是什麼怪物。

明明體型是人,卻穿得綠乎乎的,不是在批判他的衣着,而是感覺對方是披着綠色衣服的怪物,綠色只是保護色。

那怪物看得出是在跑,但又覺得跑得慢悠悠的,像是在溜小動物一樣,不像是在追趕獵物。

他沒想到,這其實是兩條小巷子,不過中間只隔了一堵牆,被他錯以爲是旁邊那條小巷子了。但僅僅是這樣的誤判,就讓他即將喪失性命。

他想到自己不是抓着牆角嗎?就用力往上跳,再次跳上去。跑近的孕婦大喊着,求他救救自己。孕婦臉上滿是淚痕,要是楚躍安不願意的話,她也就基本沒有生的可能了。

楚躍安看孕婦和“怪物”之間還隔着十米的距離,可以試着搶救一下。他彎下身子,努力將手伸到最低了,讓孕婦趕緊抓住。

這宛如一根救命稻草,孕婦趕緊抓住他的手,楚躍安雙手連全身一起發力,纔到牆的半截,二人就已經氣喘吁吁了,“怪物”看見這孕婦要逃走就加快了腳步。他讓孕婦用力蹬腳,不停地蹬。

“咚——”

二人一起砸到了另一邊的小巷子的地上。

“怪物”沒有翻牆追上,但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的他們又怎麼會停下來注意這件事呢?剛站起來就連忙逃走了。

他們逃竄到了一條人流較多的街上,孕婦臉上的淚水和汗水已經分辨不出來了,在這一場驚心動魄的逃生之中,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氣,在知道自己安全的那一刻,她就暈倒在這大路上,下半身被血染紅。

楚躍安只聽見她倒下的聲音後,先是被她那下半身染紅的衣服驚到,旁邊的路人也不明所以,但發覺是個孕婦時又擁擠上前圍觀,現場亂成一片。

“接過,接過,我是醫生!”

人們一聽是醫生,就趕緊讓開,讓她上前,楚躍安也從孕婦前讓開,禮貌的轉過身去。

他在人羣中掃視了一大圈,不確定那“怪物”是否在這當着。他忽然瞟到地上有一抹墨綠,他蹲下身,仔細查看那是什麼東西。

下水道蓋上,一隻用墨綠色蠟筆畫的烏龜。醜醜的,卻讓人感到冷汗直流。

有意思。

那女醫生長得漂亮,檢查完孕婦,警官也剛好到了,可能是有人報了警或巡警去稟報了。

“孕婦還活着,不過流產了,再加上這麼劇烈的運動,大概率上會有後遺症,先趕緊送去醫院。”

警官已經將孕婦送往附近的醫院救治了,不過楚躍安也沒了蹤影。“好的,蕭婷小姐。剛纔和這位孕婦一起的先生呢?有話要問他

蕭婷把從剛纔就一直揣在手裡的紙條交給警官,這是楚躍安親筆寫下的,他讓蕭婷轉交給警官。內容如下:

鄙人有要事在身,先告辭。要傳去問話的話,可以到天樂園或榆葉梅飯店找我,不過在明天下午鄙人便會主動到巡捕房,請耐心等待。

PS:這次事件可能與最近的連環殺人案有關。

榆葉梅飯店

楚躍安在房間的電話機撥了一個號,不久就被接通了,說了什麼後,他就掛斷了,隨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一個小戲子能有什麼壞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