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牀上病怏怏的狗爾,六爹不知該怎麼做纔好。時間催人老,他雖然是壯年,但病痛卻讓他已經有了暮年的氣色,而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了,因爲一直沒有去投胎,還保持着死時的容貌,死時的着裝。狗爾醒來,朝門口看了看,那是?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我看花眼了,還是我即將死去,已經能看見死去的人了?”他在心裡這樣想着,使勁眨了幾下眼睛,以確定自己是否看花。六爹看了他一眼之後,又決定回去了,枇杷樹還沒有結果,知道它現在已經長成這麼大之後,相信不久它就會結出枇杷了吧,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幹,難道就這麼一直看着狗爾?轉身,一陣陰風,又飄回了右間坡上那座小土堆。狗爾使勁眨了幾下眼睛之後,那裡僅僅是門,什麼都沒有,“難道我真的看花了?爲什麼會看到他呢?”他心裡升起了疑問。
六爹陷入了回憶,這麼多年,就一直在下面的世界待了這麼多年,這一切,僅僅是因爲爸爸的錯誤埋葬,埋哪裡不好,偏偏埋到了別人的祖墳裡。爺爺和奶奶在聽到六爹已經死了的消息後,很難過,再怎麼說,那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可因爲孩子多的緣故,也就傷心幾天,事情就過去了,孩子那麼多,將來總有人養吧。六爹安靜的躺在病牀上,奶奶一直守在他的牀邊,口中一直念着超度的佛經,祈願她的六兒能夠去往西方極樂世界,爺爺也仔細的看了他幾眼,就將他用席子一裹,準備下葬了。要葬的地方的確不好選,就選了六爹經常愛玩的地方,右間坡。那裡的確是孩子的天堂:夏天的時候會生長很多蘑菇,秋天的時候有很多索索草,而這種草可以用來做揹簍的揹帶,還有那些成熟的木李子,穿上一根小小的棍子就可以當陀螺玩,地上的那些葉子,也是家裡最好的燃料,六爹經常跑到這個林子和狗爾一起玩耍,撿木李子,割索索草,收集樹葉。因爲這一點爺爺也清楚,所以就選擇了把他葬在右間坡,寄託着就算到了那裡也可以隨意的玩耍的願望。
右間坡本來是文號家的祖墳所在地,其實我們村子所有姓劉的人都出自一家,只是後來一代一代枝葉散開,才分成了好多小家,反正爺爺家和文號家已經不是很有血緣了。右間坡的祖墳是文號家幾代以前的,這些後人甚至都忘記了它的存在,一年年過去,墳頭因爲沒有人的整理,越變越小。中間坡慢慢的長起了灌木叢,還有很多樹,臨到村裡劃分土地的時候,就把中間坡劃給了爺爺家,爺爺將六爹葬在了自家的土地上,都是同村的人,何況人家家裡剛死了孩子,也不好說什麼。爺爺選擇了在那幾個小土堆的旁邊埋葬,有人陪伴,也讓六兒不會孤獨。
六爹的魂在他死的時候就已經離體了,和很多人一樣,他還要留戀一下生前所熟悉的那些東西,家裡,莊稼地,還有那些愛玩的玩具,最重要的,就是他最近一直留戀的那顆枇杷樹,它依舊是那麼高,慢慢的飄啊飄,六爹又飄到了右間坡,這裡有很多他值得回憶的東西:夏天的雷雨過後,這裡就會生長很多蘑菇,那種蘑菇的味道別提有多美了,平常的時候,還可以到這裡來玩打槍,捉迷藏之類的遊戲,秋天是一年中最忙的季節,也是最好玩的季節,木李子熟了,和他的葉子一起掉了下來,木李子做成陀螺,和狗爾比誰的轉的久,樹葉撿回家當柴火,這些可是最好的引火柴,索索草割回家,給爸爸用來編揹帶。“爲什麼天一直這麼暗,一直這麼陰冷?”六爹在心裡嘀咕道。“爸爸和媽媽在那裡挖什麼?”六爹看見了爺爺和奶奶在那裡挖坑,然後跑了過去。“這個席子裹着的是什麼?”六爹看到了爺爺奶奶旁邊的席子,好奇心起來,他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他用手輕輕的掀開,看到了躺着的自己。“不會的,不會的!我沒有死,我沒有死!你們別埋我!”六爹發瘋一般的喊道。一陣陰風吹開了席子,露出了六爹蒼白的臉,“嗯?怎麼突然颳風了,還把六兒的席子吹開了!”奶奶說道,然後走過來又把席子蓋上了,並找了一塊石頭壓住,以防止再次被風吹開。六爹的哭喊僅僅是化成了一陣風,在這片林子裡吹的嗚嗚的響。
“姓名劉六,八歲,那屬於早夭了,葬在右間坡劉氏祖墳裡,進了祖墳的,那一切就好辦了,直接送到劉氏那一支去,等候着進入輪迴。”馬面看着眼前的生死簿,淡淡的說道。六爹被允許進了陰間,去尋找他自己的祖先跟隨排隊,等候着下一世的投胎。一路走過,問過了很多小鬼,終於找到了馬面所說的“劉氏一支”。六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報道:“我是劉家的後人,馬面叫我到這裡來報道!”掌管通行的小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家的後人?”六爹怯怯的說:“我叫劉六,是文金家的後人!”“你先等着,讓我查查!”小鬼懶洋洋的說道。“這本族譜上根本就沒有你的名字,你弄錯了吧?”還是那種懶洋洋的聲音,聽的六爹心裡很不舒服。“馬面叫我過來的,我也問了,就是你們這!”六爹想跟他爭執。“沒有就是沒有,要是是叫文號的後人的話,就是我們這裡,文金的後人不在這!”小鬼不耐煩了。六爹一聽文號的後人,似乎明白了什麼,便不再和那個小鬼爭執,決定折返後問馬面。
一路上見到了很多早已死去的親人,六爹熱淚盈眶,和他們一起聊起了過去,還有那些他們沒有見到的景象,雙雙陷入了那種回憶與憧憬交織的景象中。有一件事,卻是六爹很難受的:就是那些親人都有自己的一族,自己想進去,無奈馬面給的是另外的一個劉支,那個劉支又不接受自己。就那麼一直在陰間耗着,等待時機轉到自己的族下去。去問過馬面了,馬面的意思很清楚:“是你家裡人讓你進錯祖墳了,我有什麼辦法?”去文號那支族報道呢,人家又說:“你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後人,我怎麼能留下你。”去自己的族報道:“馬面沒有給你我們族的通行,我們不能讓你留在這。”時間一天天過去,六爹死後,家裡本身就沒有給他燒多少錢,錢花光了,他只能在陰界開始流浪。後來,他聽說了一個消息:如果湊齊幾個和他一樣葬錯祖墳的人,就可以向馬面申請直接步入輪迴。無奈哪有那麼巧的事,孤墳葬的還挺多,祖墳葬錯的事還真是少。
很多年過去了,六爹終於等到了幾個葬錯祖墳的人,可是,最後一個卻始終沒有等到。這時,他想起了他曾經的留戀,“這麼多年,那顆枇杷樹是不是長大了?”越思越想去看,越想去看越思。了卻了自己的心願,等來了那個人一起走的時候纔沒有遺憾。於是,透過自己的墳,他化作一陣陰風,吹進了陽世。又是秋天了,看着滿地的落葉,六爹感嘆了一聲:“秋天了!”想起過去:自己高興的在這些落葉上走過,踩的沙沙的響,時間就過得這麼快啊,好像千年,又好像一瞬,看見自己屍體的那一幕猶在昨日,可如今,我的身體早已化作了黃土,靈魂卻還沒有輪迴轉世。秋風吹着索索草一陣擺動,六爹又想起了爲爺爺割草的事,那時候,割上滿滿一背索索草,拿回家,或許爸媽還會獎勵一些東西,家裡的糖精是最甜的,不過那種甜的感覺太濃,直接甜到苦,要是兌水的話就好喝多了,很多時候背一背索索草回家媽媽都會給一顆糖精。木李子,狗爾那傢伙每次都耍賴,明明是我的陀螺比他的轉的久,他就把我的用手指給碰倒,然後說我們一起倒的。再次感受着沙沙聲,六爹向狗爾家的那顆枇杷樹走去。腳印在落葉上留下一竄痕跡,可是,空氣裡,空無一人。
“不是還差一個人麼?其實狗爾就可以的啊。”六爹看着牀上病怏怏的狗爾,似乎看到了希望,但覺得留下來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枇杷樹看了,狗爾也看了,難道現在就勾走他?還是先回去再和那些都葬錯了祖墳的魂商量商量吧,說不定他們有什麼別的意見。
其實一般有祖墳葬着的那片地,都屬於一個極好的風水地,村裡的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就把房屋都儘量往墳多的地方移,我們家也一樣,後面就是一片墳林,無奈這種做法雖然簡單,但是極易受到死人陰氣的反噬,如果爲人處世比較好,經常都有人上門走動的話,這種陰氣自然影響不到人,但要是屬於那種唯我天下獨尊的姿態,得罪了很多人,或者爲人低調,什麼都不管不問的話,別人不願意上你的門,但你的房屋又是在墳林附近,那麼,很負責任的說: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