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大陸人》嘴硬不信邪的「老鐵」

于謙墓。(作者提供)

臺灣老人的終極任務，就是要顧好自己的「傢俬」（器官），要是搞到規（整）組害了了，那是準備放棄當負責人了，回想跟兩處「人間天堂」的朋友，曾有過好活跟壞活的爭議，特別是兩度跟老鐵去看西湖三傑之一的于謙，談到：「但令名節不墮地，身外區區安用求。」（于謙〈靜夜思〉）是否已成爲知識分子最後的僅有。

沒有窗口期的鐵

老鐵不姓鐵，承認沒膽自殺更沒膽造反，自詡名嘴加國師都比不上，私下聚會時，大家也因爲他老是過度誠實到實在很不好不好，自忖沒朝陽大媽跟撈銅漁民那心思的，都喜歡圍着聽他擺別人家的「譜」，老鐵只要一分析起譜大譜小，就能說得假貓都想當真貓，某天大概觸到個苦大仇深，當場稱他是「鐵嘴」，這個雙關鐵錚錚跟鐵哥兒們的外號很受待見。

年紀大了的向來只配擁有短期記憶，順口叫了幾年後，竟沒幾個記得他老兄貴姓，只要數月人不見，見了就老被噴「被404（失蹤）啦？」，老鐵也因此樂得繼續隱姓埋名。古時候，鐵嘴是術士或算命師的自稱，我在中國遊走過的寺廟附近，常看到有人測字擺攤，從來沒見過「鐵口直斷」的布招，我猜是怕學藝不精被人砸。

老鐵的外表不是瘦高結實的鐵骨仔生，個性跟「食銅食鐵」所形容的殘暴兇狠尚有距離，唯一能讓我認同的，是想到了「鐵齒銅牙槽」，爲此我跟老鐵商榷：閩南話的鐵嘴，意思跟半仙差不多，你這個嘴硬不信邪的，是不是可以改叫鐵齒？

我還舉出我認識的，真正不怕被人給「賣」了的鐵嘴爲例，小崔的祖輩，是西安事變要角之一的身邊人，一跟我說起這樁全世界公認的，救了共產黨的歷史，那是半點不用我催，他老故意把「我黨」、「我黨」當發語詞，讓我也必須很有禮貌地「貴黨」、「貴黨」的接着問，就兩個尚未榮列老人資格的，屬於正常人的智商跟記憶力，誰都聽得出過招的重點是誠信，因爲有蔣夫人當靠山，誠信於是有了公信；楊虎城就因爲沒有那樣的人脈，成了吊脰（自殺）上後腳的火上加油者，最後被騙去槍斃。

流氓還是紳士

老鐵的理科背景，問題推導是他的強項，沒立馬接受誠信也必須有「公信」當背景 ，可碰上一票皆知「人無信不立」的，他首先想證明的是紳士風度，出門前急急出手，幫我跟小張還有老蕭先推門再擋門，老蕭早就從小花升格爲老花（花木蘭），平日習慣男下屬爲她開門；小張是被解放過的婦女，先生又是軍人，大概從沒有過這樣的「豔遇」，驚喜之餘連說：這個禮貌真難得。

看老蕭對老鐵的紳士行爲，一臉被物化了的不屑，我就忍不住嘴賤想打圓場，我問老蕭：妳說這算不算是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

唯一得尷尬陪笑的是老鐵，他這個洋派作風，八成是在美國那幾年跟老美學的，我曾就這「病竈」跟老鐵有番研究，我說：有一陣子，臺灣的男人會幫女生開門，有的在過馬路時還會手扶女生的腰，美其名曰「護花使者」，這個西風東漸，八成是跟美國牛仔學的，牛仔整天不是趕牛就是轉左輪手槍玩決鬥，真心想保護女士的，那一定覺得女人是世上最可愛的動物，這纔是真正的牛仔精神，中國的「大俠」就不同了，沒事想照顧一下「馬路三寶」，說不定劈頭就被罵是流氓。

聽我解釋完臺灣的「馬路三寶」（老女人、女人、小孩），老鐵哈哈大笑：不管是當流氓還是紳士，八字都不能太輕，心臟還要夠力。

老鐵這評語我完全贊同，我讀大學時，同學說她去應徵一位老將軍的管家，煮飯、洗衣、打掃還要陪遛，她說一出電影院，將軍右手拄着柺杖，左手就把她的右手強拐進自己的肘彎，年紀相差快一甲子的她，嚇得隔天就打電話辭職，我至今還記得她問我：你說是流氓老了裝紳士？還是紳士老了變流氓？

老鐵不是搞宣傳的，卻是天生一根腸，我曾跟他討論過盧一萍的《八千湘女上天山》，他說：那是給新疆兵團「助攻」的，是生育加維穩，被宣傳成愛國典範，新疆那甚麼鬼地方，就連男人都在罵皮膚要糙的（此爲雙關語），一心想革命（改變自己的命運）的，結果被騙去嫁給了老革命，實際還不只八千，後來還有其他省的大約一萬二左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領導找談話，故意把人騙去穩定軍心，還磨得人不得不從，這就是物化，就是歧視。

大陸女性的自主意識，我是從鐵凝的《哦，香雪》開始，小說描寫火車只停留一分鐘的山城臺兒溝，別的姑娘把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從結伴去看一分鐘的火車，到挽着籃子賣吃食給乘客，而只會說「多少錢你看着給」的初中畢業生香雪，在改革剛開放時，卻只對車上大學生的塑膠書包跟有磁吸鐵的鉛筆盒感興趣。

我認定老鐵不是「流氓」就因他那通評論，湘女們是衝着廣告上的能夠學俄文跟開拖拉機，盼着上了新疆就可以翻轉命運去的，我說：這批女生印證了《道德經》的：「禍兮福之所倚。」天可憐見，近兩萬多個不怕人變糙的，至少逃過了三年大饑荒（1959~1961）。

（《老鐵的名節》之一）（朱言紫/臺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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