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看世界教師:我是網紅中唯一沒因名獲利的人

顧少強家的客棧位於街子古鎮的一個小巷子裡,有點偏。在街道的一片素淨裡,發光的招牌“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很是扎眼。

顧少強小巧,嘴脣薄薄的,今年35歲,還是一副年輕姑娘樣態。“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找不到客棧,你們趕快做個廣告牌吧,這是昨天才掛上去的。”初見她,她向我解釋。

幾位老年遊客正讀着廣告牌上的這段話——“一封簡短的十字辭職信,讓人們開始關注我們,這封辭職信,被稱爲 史上最具情懷辭職信,沒有之一 。其實,事情原本簡單,我們只是喜歡安寧小鎮,嚮往輕省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一年前想要看世界的女老師,從河南鄭州遷居1200多公里外的成都青城山風景區古鎮,這裡桃花開得正好,她結了婚,懷了孕,開了客棧,簽約了一家線上教育平臺心理學,還打算把自己的生活經歷寫成一本書,書名就叫《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最近顧少強連續參加了三個電視臺節目,演說自己從辭職到走紅的心路歷程。很多人慕她的名來客棧——剛早上8點許,就有一羣來自安徽、遼寧、成都的客人輪流要跟她合影留念,她站在人羣當中,臉上掛着笑。

“辭職女教師”顧少強

結婚

街子古鎮在青城山腳下,距離成都市區有六七十公里,空氣溼潤,寬闊的馬路兩邊是筆直的杉樹。古鎮是旅遊景區,街道上是各式各樣的商鋪。

我們到達顧家客棧時是晚上,古鎮黑黢黢的,青石板地面倒映一片綠色的光斑,上面是客棧的名字和標籤一樣的“十字辭職信”。

顧少強夫婦如今就住在客棧,這是他們在街子古鎮花了一個月時間找到的,客棧面積少有的大,約800平方米,共三層,原先這裡是鎮上最大的豆腐坊,當地人世世代代住院子,現在卻都往樓房裡搬。“然後我們就交換場地了”——夫婦倆跟房東簽了20年合同租下這裡,一年房租5萬5。 “20年的租金也就是100多萬200萬,再加上裝修的費用100多萬,加起來300多萬,在城裡面你能買到別墅嗎?”顧少強笑着說。

客棧的大廳牆上掛着許多毛筆字畫,顧少強介紹說:“都是全國各地的人寄來的,很多人都不認識。”廳裡擺放着茶具,蒲團,還有很多陶器。她提醒我們拍攝時小心,不要碰到它們,“像上面那個那種制式的,只有明朝有,是明朝的。”她指着那些器物說,家裡的東西都是淘來的,源自南北朝,還有其它朝代,之前有媒體來採訪弄壞了古董桌子。我們聽說了,便輕手輕腳。

餐廳裡有一張巨大的長木桌,約莫三米長,寬一米五左右。顧少強說,桌子從國外買的,要好幾萬,“太奢侈了,像這麼粗的樹現在已經沒有了,桌子的寬就是樹的直徑。”她說。有來吃飯的朋友驚歎,你家這麼好的木頭當餐桌。她回,這麼大的桌子,可以充分發揮我的廚藝,在上面擀麪條、包餃子,多好。

客棧風格是丈夫於夫設計的,於夫不是真名,顧少強解釋說,因爲他的真名太大了,“人不能叫那麼大的名字,太宏偉了。”

顧少強和丈夫於夫

她在鏡頭前自如且善談,自信外露,回答問題時常用“我不喜歡……”的句式表明態度。電視臺喜歡她這樣的嘉賓,“我嘰裡咕嚕講完了,然後那個老師就說你等我平靜一會兒啊,這麼多期我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選手,你的表達能力挺好。……把自己的真實境遇講出來,然後少一些人的猜測,讓那些冒充你的人都閉嘴,我就是這樣的一種性格。”——這每每讓坐在觀衆席上的於夫感嘆,“老婆,你的嘴真能叭叭兒......(記者注:東北方言,說話侃快、脆生)”

外形粗獷的於夫在一旁沉默地抽菸,他的鬍鬚很長,髮辮挽起盤在頭上。於夫做過22年美髮師,顧少強說他喜歡跟裝修和裝置有關的東西——就連他的身體,某種程度上也是一次裝修藝術:他手臂上紋的是媽媽年輕時的照片、媽媽喜歡的牡丹花、名字縮寫、出生年月日和守護天使。在汶川地震時,手腕上還紋了五星,結婚前,於夫把顧少強的名字和出生日期紋在鎖骨上,說那裡是最薄的皮膚,纔算刻骨銘心。

兩人是2015年春節在大理認識的。那時,顧少強在雲南大理的一家咖啡店做義工,於夫來店裡喝咖啡,坐一天,一句話不說,只是端着一本三毛的書看。於夫是哈爾濱人,那時他跟現在一樣,扎着辮子,蓄着鬍子。連着幾天來喝咖啡,走的時候,兩人交換了電話,然後顧少強回河南繼續教書,於夫則回成都做美髮師。

回到各自城市的兩人通過微信交流,互有好感。顧少強跟於夫約定,辭職後去成都找他。但那時正是她因辭職信火的時候,每天的電話都被打爆,於夫就讓她想清楚了再決定在不在一起。

“分開一個半月後,我就覺得我還挺想念他的,我就跟他打電話說,我想你,我想回來。他說好,你回來我們就再也不分開,然後登記。”

“然後就回來登記了?”

“我是五月底看了最後一場越劇回來的。然後我們兩個就準備去雲南,去雲南之前偶然經過這兒就留下來了,等到7月初,他帶我回東北,去跟他媽媽過生日,第二天就去登記結婚,覺得有些事情可能不需要用那麼長的時間去鑑別。我們倆已經挺篤定了,分開的那段時間都知道彼此的重要性。”

開客棧這件事想想也是趕上了。兩人爬了個山,於夫問顧少強,你覺得這怎麼樣。她說,挺好。“那就留下來吧。”“好。”

“他說,那你可別像其他女孩要過很多年之後,當生活不如意的時候就說,唉,當初說去雲南不去,現在在這兒過得不好。我說你還是不瞭解我的性格,我從來不會後悔做任何決定。”

就在辭職一週年的前一天,顧少強跟於夫說,明天就4月13號了,去年的這天我就辭職了,這一週年我們倆要慶祝一下去看場電影

辭職

“辭職女教師”顧少強

辭職這事兒引起那麼大關注,顧少強沒有想到——大學學心理學,畢業後當中學心理教師,做老師一做做了11年,她就像從街頭看到了巷尾:青年教師、中年教師,然後是退休的老教師,就那樣結束一生。她就想,我還可以做點別的事情吧?

辭職信在網上火了後,有個記者打電話到他們學校辦公室覈實這件事。接電話的領導恰好是顧少強的老領導,一聽,如果真有這麼個事的話,絕對就是她乾的,別人幹不出這事。

“包括我去交辭職信的時候,我們領導也沒有驚訝,就問我如果你想好了,就把那個信放那兒。因爲其他的領導出差還沒回來,要16號才能辦。我說16號不行,我已經訂了機票要走了,我沒有空再來了,我寫辭職信就是一種告知,其實你批不批我都是要走的。他說,那好吧,那就讓其他人幫你去代班。”顧少強說。

她幹過“挺多厲害的事兒”。去柬埔寨旅行的時候,一個旅行團裡有個大叔老爲難人當地導遊小姑娘,壓着人家一筆錢不給,那姑娘說,你把這個錢還給我,這個行程結束就要登機了。他說不行,等我坐上飛機纔給你。就在那個旅行巴士上,顧少強一拍大腿站起來,說你必須把錢給這姑娘。那大叔說關你什麼事。她跟女俠客似的,“爲人父母,如果你孩子在外面工作時受盡別人欺辱你心裡舒服嗎?我今天就跟你抗爭到底,你要不給他,我就大嘴巴抽你。”

辭職當天晚上,顧少強就接到全國各地的電話。到第三天沒睜眼的時候,又收到朋友發來的各種鏈接,她心想,完了,成頭條了——

“我那會感覺特別不好。我就是要來跟於夫談談戀愛,嘗試一下,看我們倆能不能行,其他的那種被關注啊,什麼成爲熱點人物根本就不在乎。”

全世界都在找她的時候,於夫一個字也沒提過。顧少強覺得,他好像不是這個地球上的人。在來成都的前一天,於夫給她打電話,說你怎麼聽起來這麼急躁呢,心情很亂的感覺。

“我說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可能我一到成都就馬上被別人活捉了,就是什麼都做不了,玩玩不了。他就說,那你想好再來,你要沒想好就把機票退了。人幹嘛那麼在乎別人看法。”

她後來覺得,可能只有他們倆能走下去。辭職後,她拎着一個箱子,拿着一萬一千塊錢,離開家到了成都。

世界

一年了,看了什麼世界呢?好多記者問她。她想了想,想改變的是一種生活方式吧。

每月三六九趕集,顧少強揹着竹簍,騎個電動車,買肉買米買油,買水果,買麪包瓜子。集上的人都認識她,叫她顧老師。

這兒沒有電影院,看電影要開車到二十五公里外的都江堰看。那天,顧少強和於夫第一次看電影,一路上覺得特別幸福,就是從未體會過的一場電影或者一個冰激凌帶來的那種快樂。

他們倆睡客棧頂層的兩間榻榻米房間,旁邊是60平方米的大天台,可以看到山景。客棧到山腳步行只要10分鐘,於夫經常去爬山,山上有個古寺。他跟客人介紹說:“我倆留這兒就是因爲古寺,因爲看了那本書《明朝那些事兒》嘛。”於夫認爲朱允文在古寺出家了,遊客說這個也說不準,他篤定地說:“這是真事兒,絕對是真事兒。”

這兒桃花開得好,附近還有個櫻花公園。夫婦倆吃完午飯,就在附近閒逛,這種沒有計劃的旅行,顧少強說,就像狂歡一樣。

我在顧少強的客棧裡住了兩天,一盆杜鵑紅彤彤的,過了最繁盛的時期,但花朵仍然簇擁,沉甸甸的,細細的枝幹快撐不住這碩大的美豔,於夫用一根幹樹枝跟杜鵑的枝幹捆綁在了一起。

這種井井有條的生活征服了她。她把和於夫二人的合照、畫像掛滿了客棧,選房子、租房子到裝修那幾個月,累到爆瘦。她以前沒算過賬,不會做飯,現在每天客棧裡進出的東西,她都要想到,她不僅學會了做東北菜、川菜,每天早上還要給客人熬粥,完全是老闆娘的樣子了。

旅遊旺季在五一之後。現在客棧里加上我們,也就五六個住客

夜晚,顧少強夫婦從鄰居家回去

名氣

顧少強最火的時候,有人搶注她的微博名,還有人出了一首歌,編成了廣場舞。後來有人乾脆把這十字辭職信出了一本定價23塊錢的書。她氣憤得很,“那種感覺,就是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想看的世界是什麼?那10個字背後的意思你怎麼能知道?”

那會,她就像網紅一樣被挖掘商機:有人給她打電話,要資助她去環遊世界;有個島國的總理邀請她去談如何促進島國的旅遊發展;還有一個網絡遊戲叫她代言,年薪100萬。

小時候,姥姥總給她們一羣孩子買好吃的,有一段時間孩子們愛吃腰果蝦仁,於是姥姥每天買,開始大家搶着吃,後來一個都不吃了。她遂琢磨出一個道理,任何事情都不要過度,太恣意反而弄巧成拙。

“這次的爆紅/只因馮唐在微博轉發/於是我這個灰姑娘/開始了一場/始料未及的夢幻之旅/感謝生活/給了我這個平凡女子/這樣不同的人生體驗/但,我始終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如今,我就要從夢中醒來/人們慢慢忘卻這件事/這個人,挺好。”一年前,她寫下這段話。

現在,坐在我面前說起成名這件事,顧少強仍覺得:“我可能是有史以來這些所謂的網絡紅人當中,唯一一個沒有因爲這個事兒去獲得什麼利益,或者是拍電影拍電視的機會的。就是有很多機會在我面前,我都沒要。”

但不得不承認,這一年來,名氣與她的生活如影隨形。就像她的字體被錄入了方正字庫,叫“顧氏體”,“就跟徐靜蕾一樣,有人來購買這個字體,我就可以分成。”去年8月,她又受聘成爲鄭州一旅遊企業的“終身免費智慧出行體驗師”,可以享受該公司合作景點的終身免費旅遊。

接着去年11月,一家線上教育平臺找到她教授心理學。在網上選她課的人大都是奔着她的名氣來的。就在幾天前,她還在客棧裡開了一堂一對一的小課,給高考前的學生做心理減壓。接下來,她打算跟於夫一起,在鎮上辦一個學校,教授琴棋書畫,心理學等等。

這個消息於夫見我第一面時便告訴我。他說,“我們開業的時候,我想趕着顧老師那本書發行,找媒體朋友開個發佈會。我再約一些書畫家過來,說一些慈善的事情。”

他們的朋友圈,用顧少強的話說,沒有以前那麼泛泛了,以前是工作關係,“現在就輕簡一些,只有志同道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