褻瀆無罪 造反有理

後現代主義氛圍中所衍生之當代藝術特色之一即是「拼貼」,用戲謔、揶揄手法產出荒謬趣味,化嚴肅爲詼諧、出世轉入世、高尚淪低俗,以威權體制或傳統文本做爲顛覆對象,揮別國族大敘事,重新建構屬於當代的新文人畫,因而屢屢開拓新局

法國社會學家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曾針對媒體影像社會提出論述:擬像(simulation)代表符號與真實產生斷裂的現象,在最後階段符號已與任何現實脫離關係,符號超越再現(representation),不再指涉原本的物體,而形成一自我參照的封閉系統,比真實更真實,是爲「超真實」(hyperreal)。從該論點背景看來,許多藝術家以後現代手法明顯消解了「毛形象」與其在文革時代的原有意義,於是毛澤東肖像被大衆化、庸俗化;真實與否並不重要,重點是成爲可被任意消費的符號。

花團錦簇毛澤東

大陸知名藝評家慄憲庭曾稱王廣義極端符號化的藝術作品體現了「政治波普」。這種打破威權的舉措在王廣義的一系列《毛澤東》作品中明顯可見,例如在毛氏肖像上壓印紅色虛線、英文字母或畫上柵格,有論者認爲這是代表理性思維的直線、虛線對毛氏進行分析、解構,企圖消除過多的個人崇拜,或暗示着大衆需要重新評價這位領導者。王廣義從社會主義文化經驗出發的《大批判》系列,則把文革政治宣傳畫和可口可樂、萬寶路香奈兒等象徵資本主義的西方商業品牌結合,揭示自毛氏到改革開放間的現實變化處境,既似批判、嘲謔,又帶有某種讚揚與謳歌。

同樣借用波普形式的的餘友涵,試圖讓毛氏形象更爲可親:藝術家採用民間年畫、印染花布的俗豔圖案,包圍或佈滿着毛氏肖像,製造出幾分活潑歡愉、俏皮鮮明的民俗氣息,「在輕鬆中帶些調侃、批判、也有肯定。在我的畫中,他不再是不可侵犯的神,把他的地位稍微放低一點,他也是個人。」藝術家如是說。

使毛氏充滿活力地周旋於好萊塢明星、藝術家和政治人物之間,這一系列的會晤油畫則出自石心寧手筆。他從歷史事件的新聞圖片取材,刻意將不同時空背景的人物錯置、拼貼到同一畫面中,看起來似乎真有那麼回事兒,例如他筆下的「雅爾達會議」對原照作了改動——將毛氏安插在邱吉爾和羅斯福之間,和諧與荒謬並存。「我想講荒誕的故事,但看重整個場景的內在邏輯與意義關聯;我作品中的毛氏並非政治現實中的他,而是視覺化的回憶……毛氏具有公共性,甚至說他已經不是個人,而更像是一個概念。」

山水圖像變種實驗

山水畫作爲中華文化代表之一,其中的皴法通常用來描繪山的質地與結構形狀,但也有藝術家別出心裁地嘗試用西洋、現代手法來呈現「中西合璧」的效果。在張宏圖龐大的「再製山水」裡,保留中國傳統山水畫的構圖及遼闊視野,同時運用印象派畫筆填上油彩、刷出山勢,於是梵谷版《谿山行旅圖》、莫內版《鵲華秋色》等名家之作紛紛出籠,只見畫紙上的山水充滿濃郁的色調與動感。

沿用中國傳統繪畫語彙、對皴法進行創造性破壞的還有楊泳樑。他的當代水墨圖像遠看煙波浩渺、氣蘊靈動,結構、色調和線條皆與傳統形式無異;近觀卻是煞風景地塞滿了工業城市的細節:電塔高架橋、吊車、高樓大廈、廣告招牌等人工景物堆砌而成的水泥叢林。這種古與今、形式與內容的背離,儼然是「見山不是山」的另類寫照。誠如他本人所言:「古人用山水寄景生情、讚美自然;我恰恰相反,以我的山水批判現實。」楊泳樑鏡頭下的現代文明啓示錄,突顯出藝術家關注環境、自然和現代性的衝突,也呈現了自然之美與人工醜陋的矛盾關係。

儒林外屎大夫

挑戰傳統水墨美學、改寫並挪用中國美術史經典畫作的人不在少數,而姚瑞中試圖以諧擬、嘲諷、影射、轉喻等手法,四兩撥千斤地將宏大史詩文本轉化爲個人生命經驗紀錄,一反文人畫的循規蹈矩,「僞山水」策略對所謂的正統性進行篡位。姚瑞中用針筆勾勒高山流水樹石花木,除去濃淡乾溼、皴擦點染的問題,擺脫了水墨傳統對畫家的要求和束縛,同時將現代人的逸樂浮世繪融入大山大水之中:藝術家將其生平記事,包括男女交歡、闔家娛樂、書房閨閣等逸樂情慾題材畫進豔史圖鑑,形式上以馬賽克般的方格和圓點取代傳統圖紋,但擺設、構圖和人物走位的場景仍舊,只是多了數位時代產品:上網、電腦、電視、錄影等;藝術家本身形象並非美化後的騷人墨客,而是具邪念和原始情慾的獸角魔鬼,此舉等於把中國士大夫標榜的倫理道德拉下神位,將「微敘事」、「私日記」的手法發揮到淋漓盡致。

藝術家塗維政也顛覆了一般人心目中的傳統文人形象,推出「夫子曼波」系列創作。他以孔子像文爲本,密宗唐卡圖案爲飾,讓至聖先師原本應該神聖嚴肅的模樣,在他的安排下出現各種滑稽的動作和表情,宛如搞笑藝人:「現代夫子要想點表演內容、使出些法寶,才能吸引學生。」塗維政藉此提出對教師身分的一種自我解嘲與省思,也是對教育體制環境與世代觀念差異等種種問題的思考;其實在這一系列的戲謔外表下,潛藏着深刻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