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 趙家堡往事:建一座城堡,懷念一場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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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村莊筆記》,略有刪減,本站文創人間工作室已獲得授權。

前言

本文中選自南帆《村莊筆記》裡的《趙氏城堡》。

趙家堡在福建漳浦縣畲鄉湖西碩高山下,方圓0.5公里,距城關38公里,距漳州市區90公里,是南宋末年皇族閩衝郡王趙若和(宋太祖趙匡胤之弟趙匡美的第10世孫)流亡避難隱居的一個古城堡,俗稱趙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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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次覺得,似乎拿趙家堡沒有什麼辦法。去過趙家堡兩趟,一直想寫些什麼,但至今還沒有寫出來。

“趙家堡”這種稱呼肯定隱含了傳奇的意味家族,城堡,一個封閉的空間,世代的恩怨情仇……可是,趙家堡的“恩怨情仇”遠遠不止家族的興衰,而是積攢了整整一個王朝的怨恨。南宋德祐二年,元軍攻入臨安宋恭帝被俘,宋恭帝宗的哥哥趙昰與弟弟趙昺僥倖出逃並且進入閩地,趙昰福州即位。由於元軍疾速迫近,宋室不得不離開陸地漂泊於海面。趙昰不久去世,衆臣擁戴趙昺爲帝,乘船逃往廣東崖山。小朝廷喘息未定,元軍已經循跡而至。一場力量懸殊的決戰之後,苦苦掙扎的宋朝終於吐出了最後一口氣。陸秀夫揹負九歲的趙昺投海自沉,隨後,十萬之衆的軍民追隨殉國,密密麻麻的浮屍起伏於海濤之間。

亂軍之中,十六艘戰艦突出重圍逃離崖山海面,閩衝郡王趙若和與他的幾個侍臣正在船上。這些船隻北上返回閩地,至廈門附近遭遇颶風,僅倖存四艘。趙若和等人只得舍舟登岸,藏匿於閩南一帶,爲了躲避元軍的追殺而不得已改姓黃。“黃”者,“皇”也,皇族的身份僅僅剩下一個可憐的諧音。明代洪武年間,趙若和的一個後代遇到了官司,被訴與當地的黃姓通婚,有傷風化。趙若和的後代不服,出示譜牒證明他們的趙氏身份。

這件事飛報朝廷,朱元璋格外開恩,下令恢復他們的趙姓。多少年過去,趙若和的九世孫趙範考中進士,爲官一任之後厭倦仕途,卜居山間修建趙家堡。趙範之子趙義赴開封、杭州遊歷,返回之後再度擴建趙家堡,仿造各種兩宋故都的建築景觀,以至於人們可以將趙家堡想象爲宋朝皇城的大型沙盤

改朝換代,泣血椎心,春花秋月,故國不堪回首——如此曲折的歷史情節,爲什麼我遲遲寫不出什麼?

踏上一條石板路穿過趙家堡厚厚的黃泥城牆,心跳如鼓,雙目圓睜。門口附近那一棵大樹栽種於何時?枝杈橫斜,墨綠色的樹葉濃密得如同一頭亂髮。斜陽照在一排石塊砌起的房子上,所有房子的屋檐都高高地翹起。小廣場上放置幾個花崗岩石墩作爲旗杆的底座,豎起的大旗杆懸掛兩面杏黃旗,上面分別大書“趙”、“宋”二字。

一個婦人走出石房子晾曬衣服,隨後又掩門而入。幾隻雞在小廣場上悠閒地踱步,一條狗邁着小碎步輕輕地跑過。發生了什麼嗎?什麼也沒有。回頭看了看,確認已經跨入趙家堡,兩層樓的城門黑黝黝地戳在陽光下。城牆是城堡的軀殼,軀殼的堅固程度意味的是安全指數。

我知道趙家堡的外牆是三合土築成的:長石條作爲牆基,黃泥之中調入糯米和紅糖,同時摻上若干碎貝殼,牆體的厚兩米左右。傳說之中,這種牆體的堅固程度不亞於水泥。一代又一代的趙姓子孫攥緊雙拳、神情肅穆地堅守在城牆之內。

他們謀劃出了什麼?

當年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他以佯醉的姿態伸出胳膊輕鬆地攬過一個王朝。趙氏掌管天下三百一十九年,交出去的時候卻哀鴻遍野,血流成河。金兵擄走了宋徽宗宋欽宗,囚於冰天雪地;元軍將另外半個宋朝推到了海里,沉沒於無盡的波濤。偌大一個宋朝僅剩趙若和這一支血脈隱姓埋名地潛伏在閩南深山密林。他們屏氣斂息,心驚肉跳,避開元軍的搜索而存活下來成爲趙若和後半輩子的大業。

當然,他們需要“潛伏”名義。相信未來的某一天可以東山再起,光復大業,否則,如此屈辱地活下來又有多少意義?由一文不名的賤民晉升爲天下霸主,所有的回憶都是自豪的勵志;由天下霸主重返一文不名的賤民,所有的回憶都是痛悔的咬噬。失去了皇宮和各種皇族的頭銜,這一份驕人的家族記憶是僅存的唯一財產,無論如何不能遺失。

歷史行色匆匆地穿過元朝駛到了明朝,漢人終於返回金鑾殿。但是,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如同廢紙片飄落於中途。坐在龍椅上的已經是朱家的人,趙家的成敗早就退出舞臺而成爲模糊的前朝舊事,刻骨銘心的只能是趙家的後人。趙範每一次重讀家譜,溫習家族記憶,總是禁不住淚流滿面。趙範父子一定時刻擔憂,譜牒的口口相傳或許會意外中斷,烙印在子孫後代意識之中的痛苦痕跡或許會突然煙消雲散。必須賦予某種堅固的物質。

花崗岩,三合土,日復一日地出入的建築物,這一切無疑是貯存家族記憶的最高形式。我相信這是修建趙家堡的初衷,迴避另一些家族的騷擾或者防範海盜僅僅是次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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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堡設置外城、內城與“完璧樓”三重空間,這顯然仿造汴京的外城、內城與大內。外城築四個城門樓,東門的牌匾爲“東方鉅障”,西門的牌匾爲“丹鼎鍾祥”,北門的牌匾爲“碩高居勝”,南門決絕地關閉,趙家再也不願意向南出逃。曾經一路向南,從汴京、臨安到崖山的最後一刻。南面是宋朝的傷心之地,趙家堡的大多數房子面向北方。

前朝的皇族後裔聚族而居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一個新興的政權必將竭盡全力彈壓遺老遺少的復辟圖謀。趙家堡的香火竟然搖搖晃晃地在元兵鐵蹄的縫隙延續下來,這種例子大約絕無僅有。

明朝的氣氛緩和了許多,但是,趙範念念不忘祖先的屈辱,他覺得趙家的子孫沒有理由鬆懈。我對於趙範產生了一些好奇,這個人物的性情之中流露出堅毅、敦厚和嚴謹的成分,肩上似乎扛得住一些重量。趙範曾經擔任無爲州知府、磁州知州、戶部郎中,兩度赴西北督邊。

明神宗肯定了趙範的政績,不僅寫了一塊匾額“福曜賀蘭”,同時還賞賜了金銀。趙範退休之後返鄉,這些金銀即是他修建趙家堡的資金。趙範給趙氏家譜寫序的時候,痛心疾首之態溢於言表:“奉使出雁門關,吊胡馬嘶風之遺,發怒指誓,厲兵秣馬,長馳胡漠,勒石燕然而雪恥,以酬先世,壯志未酬,馳驅已倦,歸休於林泉之下,尋先王締造故處,昔構猶存,山川環鬱,家範五十三條,無日不討族姓而申儆之,告以王業之艱,繩武不易,而戰兢臨履之不可以已也。”坊間的輿論存在一種觀點:宋朝皇族的老趙家這一脈血液之中,缺少的就是堅毅、敦厚和嚴謹這些品質。

許多人構思的宋朝形象是,一襲華麗的長袍披在一副文弱的軀體之上。人們可以輕易地描述一個文采斐然的燦爛宋朝:造紙,紡織,農業,瓷器,貿易,造船,那麼多行業彷彿一起甦醒過來,四面八方地架構起一個熠熠生輝的宋朝。

宋詞,古文,書法,繪畫這些門類的大人物不必多說,人們立即想到了蘇東坡,辛棄疾,歐陽修以及蘇門六君子那些人;程朱理學彷彿有些刻板,但是,宋學將儒學帶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如果將視野延伸到科技,人們還會言及沈括的《夢溪筆談》。

宋朝缺少什麼?

這個問題遠爲簡單:宋朝缺少傑出的軍事家。人們熟悉的楊家將大部分是演義出來的,真正驅馳於戰場的是使一杆瀝泉槍的岳飛以及他率領的岳家軍。然而,他被朝廷的十二道金牌火速召回,繼而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

多一首宋詞或者少一幅書法作品無關緊要,缺少軍事家是一個國家的致命破綻。宋朝是不是發生了這種本末倒置的錯誤?——例如那個宋徽宗趙佶。趙佶相貌俊美,輕佻浪蕩,時常出入青樓。據說他的父親宋神宗看到了南唐後主李煜的畫像,再三感嘆李煜的優雅風流,不久之後趙佶出生。宋徽宗自幼喜好筆墨丹青,書法和繪畫天賦非凡。

宋神宗傳位宋哲宗,宋哲宗無子嗣,去世之後由他的弟弟趙佶繼位。當時的宰相曾經直言趙佶“輕佻不可以君天下”,可是,他仍然在太后的支持之下輕鬆地勝出。趙佶執政二十五年,治國無方。金兵大舉南侵之際,他驚慌地將手中的皇位拋給了兒子宋欽宗,轉身離京南逃。

第二年金兵破汴京,廢徽、欽二帝,並且將后妃、宗室、百官、教坊樂工、技藝工匠數千人以及儀仗、冠服、禮器、珍寶玩物等完整地打包押送北方。靖康之年,北宋滅亡。

金帝顯然十分蔑視他的宋朝對手,徽、欽二帝分別被封爲昏德公與重昏侯。趙佶的表現彷彿更像藝術家或者詩人而不是一國之君。山河破碎似乎沒有帶來多少痛苦,皇家藏書的丟失才讓他仰天長嘆。愛妃被搶,被迫穿喪服,種種精神折磨之下,趙佶以淚洗面,顫抖着手寫下幾首哀婉的詩,有名的當然是這一首:“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如此的辭句立即讓人記起了李煜的“小樓昨夜又東風”和“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作爲書法家,趙佶的名字是與“瘦金體”聯繫在一起的。“瘦金體”瘦勁爽利,筆法外露,鋒如蘭竹,原先當爲“瘦筋”,因爲是御筆而尊爲“瘦金”。趙佶的大草千字文也極爲流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可是,龍飛鳳舞之間的確浮動着柔媚飄逸之意而少一些沉鬱頓挫。

古今的許多詩人慷慨悲歌,壯懷激烈,但是,如果手無縛雞之力,種種豪言不過紙面上的書生之嘆。

那些崇尚鐵血精神的人嘲諷地說,詩人那一份字斟句酌的工夫爲什麼不用於研習劍術?再多的詩文和書法也擋不住來自北方的鐵蹄。一代天驕,只須彎弓射大雕。精緻是脆弱的別名,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決定這個世界的是軍事實力而不是各種華而不實的藝術才情。要粗獷而不要淺吟低唱,要簡單而不要瞻前顧後,大塊肉大碗酒,醉後血脈賁張,仰天大笑出門去,揮舞大刀砍人或者被人砍倒。生活如此明瞭,哪有必要如同詩人那樣說一句話拐三個彎。

詩人拋出的那些小感覺、小情調可能腐蝕心性,一腔愁緒、滿腹牢騷的戰士還怎麼上戰場?古希臘的柏拉圖很早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他要把那些詩人趕出理想國。詩人、書生、知識分子的痼疾即是,相信美、概念、哲理可以塑造這個世界。可是,這個世界殘酷當道。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玉樹臨風的瀟灑僅僅取悅眼睛,雄辯的滔滔宏論僅僅取悅耳朵,曠野之中走來一個莽漢一拳打翻在地,所有的故事立即結束。謂予不信,請看趙佶。

不論這些言論是否公允,反正宋朝作爲一個窩囊的形象恥辱地鑲在歷史的畫框之中,再多的蘇東坡或者朱熹也無濟於事。

歷史學家可以站在岸邊的高地上說三道四,作爲皇族的一個後人,趙範或許還意識到另一個隱秘的問題:爲什麼曾經生活在皇宮裡的那些趙姓先輩似乎都有一些弱不禁風的意味?——無論體質還是精神。

許多趙家的皇室成員體弱多病,夭折或者早逝,還有一個太子是精神病患者,放火燒了宮殿;儘管後宮的三千佳麗團團圍住,好幾個皇帝仍然沒有子嗣,皇族的生殖力似乎低於平均數;他們當然位高權重,可是,不理政事者有之,優柔寡斷者有之,孱弱無能者有之,耽於酒色者有之,一些皇帝遲遲無法擺脫太后的陰影,宋光宗趙惇居然被形容爲歷史上最爲懼內的皇帝。趙範肯定想從這種形象之中突圍,他想做一個負責任的家長。

當然,他沒有三千里江山可供揮灑才華,他只有不到一平方公里——趙家堡不到一平方公里。

3

站在小廣場一眼就可以看見趙家堡西門附近的那一座瘦瘦的石塔。石塔共七級,據說是汴京鐵塔的縮小版,高度爲後者的十分之一。石塔東移幾步即是兩個蓮花池,代表汴京的楊湖潘湖

楊湖紀念的是忠臣楊家將的楊繼業,湖水清澈;潘湖羞辱的是奸臣潘仁美,湖水混濁。當然,趙家堡兩個蓮花池的水質相近,時常有一隊鴨子游弋水面,彷彿無憂無慮,不計寵辱。蓮花池上的一座橋分爲兩段:一段是拱橋,另一段是平橋。拱橋弧度之大,以至於一個穿高跟鞋的女人竟然搖搖擺擺地走不下來。

趙家堡唯恐人們想不起汴京“清明上河圖”之中的虹橋,石橋上刻上了“汴派橋”三個字。趙家堡中央的五座府第按南宋臨安鳳凰山下的皇宮修建,每座五個院落,最後一個院落爲二層,是內眷的居住之處,俗稱梳妝樓,五座府第計有一百五十間房屋。

趙家堡的主樓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土樓,名爲“完璧樓”。“完璧歸趙”的寓義顯然比“黃”與“皇”的諧音深刻。

“完璧樓”長二十米,共三層,上下的樓梯十分陡峭。“完璧樓”前放置了一個花崗岩匾,上刻明朝書法家張瑞圖的行書“松竹村”三字,背面爲隸書“碩山”。蓮花池旁還有一塊石碑,碑上鐫刻“墨池”二字,號稱米芾的手跡。當年米芾也曾經擔任無爲州的行政職務,夜間在衙門吟詩揮毫。衙門池塘裡的青蛙不認識這一位書法大師,聒噪不止。

一怒之下,米芾墨汁淋漓地寫了個“止”字,裹在一方硯臺上投進池塘,青蛙從此斂息噤聲,池塘的水卻逐漸黑如墨汁。於是,米芾又揮筆寫下“墨池”二字刻在石碑之上。趙範在無爲州任知府的時候見到這塊石碑,他將“墨池”二字拓印帶回。

趙家堡這塊“墨池”的石碑是趙義根據拓片重新鐫刻的。不知兩度轉拓是否失落了什麼,我覺得趙家堡石碑上的“墨池”二字似乎少了一些韻味。燦爛的宋朝已經海市蜃樓般地消失,趙範父子的一輩子心血只能複製若干汴京與臨安的投影。

這些奇怪的建築物之外,趙家堡沒有別的故事。

哪一個年代,是否有些秘密使者出入城門,密謀於“完璧樓”的某一間小屋子,然後,一隻信鴿攜帶一個驚天計劃向遠方飛去?另一個年代,是否有些身輕如燕的武林高手越過城牆,潛入趙家堡,竊取某些機密文書或者在小廣場大打出手?閒常的日子裡,趙家堡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是否在空地上拉開架勢,習武練功;或者臥薪嚐膽,等待一個遽然而起的日子?沒有任何可供想象的資料。

“完璧樓”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孤伶伶地供奉着一柄鏽跡斑斑的大刀,號稱重80斤。不知哪一個人揮舞過這一柄大刀,斬殺過哪些仇敵,總之,一無所有。

第二次到訪趙家堡,我很遲才離開。暮靄沉沉,幾個農民荷鋤從田地裡歸來,尾隨身後的黃牛哞地叫了一聲。這些農民用古老的閩南方言大聲寒暄,內容無非今年的雨水和秧苗的長勢,他們還惦記着祖先的功績嗎?入夜之後,天上一輪清朗的孤月,趙家堡一排排屋檐翹起的房子猶如一片片剪影。幾星燈火,三五聲犬吠,四處寂靜無聲。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這種寂靜已經延續了幾百年,不要想象還會遇到哪些特殊的人物,還有哪些奇異的情節等待發掘。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一句撼動歷史的大哉問。

君臨天下,“天子”是一個神奇的稱呼,皇帝是天之驕子。然而,老天爺賜予的僅僅是機遇,而不是血脈。無德無能,血脈又能幫多少忙?皇宮裡的趙宋一脈相承,直至陸秀夫揹負趙昺跳海的那一刻劃上了最後的句號。悲聲四起,嗟嘆無數,儘管如此,趙與宋之間緣分已盡,所有的故事不再續簽。

多少年之後,明朝的趙範可以在夜深人靜之時反覆重讀家譜,一百遍地後悔,一千遍地扼腕長嘆,但是,一件事情無可置疑:機遇不再。時過境遷,不會再有天時、地利、人和的機緣湊巧,不會再有當年的風雲際會。

修建趙家堡當然沒有做錯什麼,只不過趙範父子遲早明白:光復無期——這些建築物僅僅是若干泥土和石塊壘成的緬懷符號。歷史收下這些緬懷符號,但是,現實永不回返。維持族人的存活就是最高綱領,而不是最低目的。結局之後不會再有更多的結局。

事實上,趙家堡可以卸下這一份負擔了。可以笑談古今,哪怕爭論一下是非成敗,但是,沒有人再把自己的日子擰成一根緊繃的弦,夜不能寐,時刻背誦再造一個宋朝的神聖使命。春種秋收,捕魚捉蟹,如此安居樂業的日子並沒有虧欠什麼。這時,我可以放心地安慰自己:面對一個宋朝的沙盤,找不到寫作的靈感就不必勉強了。

不久之前,一個熟人抽空到趙家堡走了一趟。回來之後,周圍的朋友詢問觀感。他說不出什麼特別的見聞,一圈城牆,幾幢土樓而已。

他想了想補充說,那兒的土雞蛋不錯,他買了好幾斤。

趙家堡與土雞蛋?我詫異了片刻,轉念一想,這就對了。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村莊筆記》

作者:南帆

題圖:網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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