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百日大武鬥 土坦克進校園──一個紅衛兵的真實人生(六)

河北省平山縣,穿着紅軍裝留影的女遊客。(中新社資料照片)

空軍大院裡,每天成羣結夥的大小孩子變着花樣玩耍於大院的各個角落,消耗着身體中過多的能量。他們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發明瞭不少有創意的遊戲京峽最喜歡玩的遊戲是「抓羊拐」。「羊拐」是由羊的膝蓋骨經過高溫蒸、去油後自制而成的玩物。它共有四個面,四隻爲一副。其四面雖然凹凸不平,但卻很有規則。這時的北京沒有太多羊肉,「羊拐」在女孩子們心中自然是珍貴的財富。誰要擁有一副小「羊拐」,女生們都會羨慕不已。

羊拐遊戲童趣十足

喬婷的哥哥喬勇從「兒童食堂」搞來了四隻「羊拐」。放學後,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玩拐」。通常的玩法是:先將四隻羊拐放在手掌中,然後隨意撒在桌子上。接着一隻手向上扔沙包,在沙包下落的瞬間迅速用手指夾住一隻「拐」並將其翻個,直到四隻「拐」擺弄成同一個平面後,該局就算完成了。

如果沙包掉在桌上或在四次以內沒有將羊拐搬弄成同一個面就爲輸,另換其他人上。玩這個遊戲要眼疾手快,手指靈巧。沙包上下翻飛,眼睛隨之轉動,羊拐碰撞桌子的聲音同女孩子們的歡笑聲融在一起,構成一幅可愛童趣的畫面。

有時,學校組織學生們提着盛有白灰水的鐵皮桶在大院樓房的磚牆上寫標語。路上當同學們遇見正戴着高帽遊街的大人時,紛紛辨認着是哪位同學的家長。如果被遊街者正好是在場學生的家人,那種情景難以用語言描述,甚至這個學生以往的朋友也不禁覺得尷尬無比。

媽媽休了兩個月的產假後開始上班。京紅被送到媽媽工作的機關大院裡哺乳室,上班期間和午休時可以抽空去餵奶。

每星期六下午,京峽和妹妹京梅從空軍大院乘車直接到媽媽的工作單位,在那裡等着媽媽下班,同她一起去接小妹回家。不久她們就同機關裡年長、年輕的叔叔阿姨們混熟了,最令京峽興奮的是,這裡時不時舉行「革命婚禮」,而且允許孩子們去看熱鬧。婚禮桌上的水果糖奶糖,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在場的小孩大把的裝進衣服兜裡,腮幫子也被糖塊撐得鼓鼓的。人們送給新人的禮物通常是毛主席石膏像紅寶書或是紅皮筆記本。

爸爸擔任「軍代表

一九六八年夏天,京峽的爸爸被派駐北京清華大學。

清華大學位於北京西北郊清華園,始建於一九一一年。校園內蒼松翠柏,環境優雅,清澈的萬泉河水蜿蜒流過,連通着一處處大小湖泊。它是中國最著名的學府,一直秉承「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校訓,爲國家培養和造就了大批優秀科學家以及治國之才。從一九四九年到「文革」前,清華大學以「紅色工程師的搖籃」成爲學習成績優異的青年人嚮往的地方。

文革開始後,清華大學紅衛兵率先在北京貼出「打倒劉少奇」的大字報和標語,很快清華園成爲文化大革命的風向標,演變成了災難、風暴的中心和炮火硝煙的戰場

校園禮堂前的大字報專欄上傳遞着各種危言聳聽的資訊、不同派別的政治觀點以及五花八門的謠言和人身誹謗。每天成千上萬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涌進清華園,看大字報、抄大字報,在這裡蒐集文革發展動態。

一九六七年,清華大學的文革造反派組織「井岡山兵團」分裂爲「井岡山兵團總部」(簡稱團派)和「四一四總部」(簡稱四派)。兩派圍繞着如何進行文革的策略和方法,如何評價文革前「十七年」的歷史以及如何對待文革前任職幹部的問題進行了激烈的論戰。團派主張「文革前十七年黑線主導論」,「文革應是一場批判老幹部的運動」;四派主張「文革前十七年紅線主導論」,「文革中應使老幹部發揮中堅作用」。

兩派的論戰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尤其在建立清華大學文革權力機構革命委員會所要結合的幹部問題上,更是導致衝突升級,各方加緊打擊和迫害對方所倚重的幹部。

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兩派學生在打了一年筆墨官司後終於兵戎相見,在美麗的清華園裡真槍實彈地打了起來,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被稱之爲「清華百日大武鬥」。

此時的清華園裡,工事林立,鐵絲網沙袋隨處可見。昔日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大學生如今頭上扣着鋼盔,變成了勇猛的鬥士。他們不愧是頂尖理工科大學的學生,在武鬥中,運用自己的聰明智慧搞了一個又一個的「發明創造」,以求更狠的打擊對方。

不僅自制長矛、槍、炮、手榴彈和燃燒彈,甚至還將學校的推土機改裝成土坦克,像在戰場上那樣,在向對方陣地進攻時坦克在前面開道,掩護手持長矛、土槍的「鬥士們」前進。清華大學裡的校工也參與到了武鬥之中,一時間校園內整日槍聲四起,炮火硝煙瀰漫,兩派高音喇叭高分貝的對罵,傷亡消息不斷傳出。清華大學在這場武鬥中十三人死亡,四百多人受傷,三十餘人終生殘疾。全校一萬多名師生員工紛紛離校逃難,昔日美麗的清華園變成了相互廝殺的戰場。

一九六八年七月二十七日清晨,由三萬多人組成的「工人、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奉中央命令開進清華大學制止武鬥。

京峽的爸爸也是其中一員,他在「宣傳隊」中以「軍代表」身分進駐清華大學。七月二十七日是星期六。下午,京峽和妹妹京梅一起乘公共汽車回百萬莊的家。直到晚上十點,爸爸仍沒有回來。

「爸爸今天加班嗎?爲什麼這麼晚還不回來?」京峽從媽媽的臉上看出焦慮和不安。

「你們先去睡覺,爸爸一會兒就回來。」

星期天凌晨,京峽被一陣窸窣的鑰匙開門聲驚醒,懵懂中看見爸爸披着被淋溼膠皮雨衣走了進來,一臉的倦容。媽媽迎上去,接過溼雨衣,把它掛進衛生間,然後兩人進了裡屋關上門。京峽此時已經完全醒了,翻身下牀,躡手躡腳走到裡屋門前,豎起耳朵聽爸爸媽媽的講話:

「情況怎麼樣?」

「太野蠻了!學生們動用了真槍實彈,站在我身旁的一個工人被擊中,已經送進醫院,很多人受傷。」

「真可怕!你可要注意安全,以後還用再去嗎?」媽媽的口氣充滿了焦慮。

「不用擔心,學生的武鬥已被制止住了。今後還得去,『軍宣隊』要駐守清華一段時間。」

聽到這裡,京峽又返回到牀上,兩眼望着天花板,睡意全無,一種恐懼感襲上心頭。她爲爸爸擔憂,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待續)